他和何警探一到達門廳,他先調暗燈光才走出門外。
「不要跑。」他對何警探說。「但千萬也別拖拖拉拉。」
他們踏出屋外,快步走向等待的馬車。何警探跳上姜士身旁的駕駛座。亞瑟聽到他低聲解釋情況。亞瑟尚未關上門,姜士便啟動馬車。
「怎麼了?」艾琳問。
「伊畢死了。」他重重地坐到她的對面。「是被謀殺的。」
「老天。」她停了一秒。「是何警探稍早看到的那個人?等待伊畢又匆忙離去的人?」
「很有可能。」
「但誰會想殺伊畢,而且為什麼?」
「我猜惡徒得到想要的消息後,決定能讓伊畢封口的唯一方法是死亡。」
他手上仍拿著槍,看著街道,搜尋每個昏暗的門廊,想分辨出陰影中的形跡。殺人犯有可能還在這裡、隱藏在小巷中嗎?他看到艾琳了嗎?
「好,這表示有人真的想知道你是否在調查你叔公的謀殺案。」她平靜地說。
「對。」他緊握住手槍。「這件事已經變成捉迷藏遊戲了。若惡徒進入及離開伊畢住處時,何警探曾明確看到他的樣貌就好了。」
「謀殺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嗎?」
「我沒時間徹底搜查,唯一明顯的線索是伊畢曾想用刀自衛。」
「啊,你想他割傷惡徒了嗎?」她的聲音中充滿熱情。「只要他傷到攻擊者,也許有一絲希望。」
「可惜他可能只割裂了殺人者的斗篷。刀子上有黑色絲線,但沒有血跡。」
對面座位突然沉默得很怪異。
「黑色絲線?」艾琳重複的語調很怪異。「長斗篷上的嗎?」
「對。我想在打鬥中,伊畢的刀子纏到了布料。但我看不出這線索能有什麼幫助。真希望能有別的目擊者。」
艾琳大聲吸氣。「也許的確有別的目擊者,爵爺。」
「請問是誰?」
「我。」她低聲說,仍有些驚恐。「我相信謀殺案後不久,我曾和殺人者共舞。」
第十二章
她坐在最靠近爐火的椅子上,想讓身體溫暖,亞瑟則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她感覺得到他全身散發著不安與呼之欲出的精力。
「你確定他的斗篷上有裂痕?」他問。
「對,很確定。」她朝火焰伸出手,但熱氣似乎無法溫暖房間。「我的手拂過裂痕。」
大房子裡昏暗沉靜,只有書房的爐火在燃燒。亞瑟沒叫醒僕人,瑪格也尚未返家。
自從她說出驚人的消息後,亞瑟沒說幾句話,回家的路上幾乎沒有交談。她知道他正在思考她提供的資料,一定做了推斷,也可能已經有結論。她不發一語,任他陷入沉思。
但他們一走進門廊,他便帶她到書房,生起爐火。
「我們得談談。」他把黑色披風拋在椅背上。
「好。」
亞瑟不耐地迅速解開領巾,任它隨意掛在外套前,開始在房間裡踱步。
「你曾提到他衣服破損的事嗎?」他問。
「沒有,我什麼也沒說。老實說,我完全不想和他談話。」她一顫。「那時候,我一心只想盡快結束那支舞。」
「他對你說話了嗎?」
「完全沒有。」她咬著唇,回想舞廳那一幕。「我覺得他並不想給我將來能認出他的任何線索。」
亞瑟同時脫掉外套及背心,再把衣服丟在獨腳圓桌上。
她深吸口氣,專注地看著爐火。那男人似乎並未發覺他正在她面前寬衣。
鎮定,她想。亞瑟只是想讓自己舒服一些。紳士在家中當然有權這麼做。他的心思顯然全想著謀殺案,而非激情。也不知道他對她的神經造成的影響。
「那表示你可能在別處見過他。」亞瑟說。「他也許怕一開口就會被你認出。」
「對,很有可能。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確信以前沒和他跳過舞。」
「你如何確定?」
她望了他一眼。他仍在房裡走來走去,有如籠子裡精力充沛但惴惴不安的獅子。
「很難解釋。」她說。「一開始他穿過人群向我走來時,我還以為是你。」
聽到這句話,亞瑟猛然停步。「你為何會認錯?」
「他穿戴的披風、面具幾乎和你一模一樣。」
「該死。他故意要混淆你,服裝類似絕不只是個巧合。」
她想了想,搖搖頭。「我不覺得。那很可能真的只是巧合,舞會裡有許多紳士都穿戴著類似的披風及面具。」
「今晚你曾把其他男人誤認成我嗎?」
他的一針見血令她苦笑。「沒有,真的沒有。只有披風破掉的人,而且只有一下子。」
「你又如何確定那不是我?」
他的語氣怪異,混合了好奇及懷疑,彷彿他問的是另一個問題。在昏暗擁擠的房間裡,你真的認得出我嗎?你有那麼瞭解我嗎……
我可以,她想,但她不可能那樣說。
她想了想要如何告訴他才合理。她當然不能說殺人者的氣味完全不像他的,這種說話太私密、太親暱,也顯示她有多注意他。
「他和你不一樣高。」她只能說。「我和你跳過舞,爵爺。你的肩膀比他高一點,」她可以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依戀地想。「也比較寬。」亞瑟的肩膀肌肉滑順又誘人。「還有,他的手指比你的長。」
亞瑟臉色一暗。「你注意到他的手指?」
「真是的,爵爺。女人對碰觸她的男人都會很注意他的手。男人不會嗎?」
他發出模糊的聲音,有點像「哈」。
「噢,我還注意到兩件事。」她又說。「他左手戴著戒指,穿著黑森靴(譯註:黑森士兵的長靴:黑森是德國西南部一州。黑森士兵穿的長靴,膝前有精緻、優美的飾穗)。」
「城裡有上千個男人都穿黑森靴。」他低聲說,接著又回頭看她,揚起一道黑眉。「你也會留意靴子?」
「我一發現他不是你,就開始猜他是誰。」她望著爐火。「無論他是誰,絕不會是老人。他跳舞的動作時髦而輕鬆,毫不僵硬或遲疑。我保證他不是你叔公那一代的人。」
「這個線索很有用,」他緩緩地說。「我會仔細想想。你還注意到別的事嗎?」
「我不知該怎麼說,但當時我覺得他的行為有些怪異,似乎興奮得異常。」
「他剛殺了人。」亞瑟停在窗前,望著月光下的花園。「恐怖的興奮感絕對仍刺激著他,並強烈地支配著他。所以他才會找上你,和你共舞。」
「那似乎很古怪,不是嗎?」她顫抖。「一般人在犯下謀殺案後,應該會想要回家泡個熱水澡,而不是去舞會跳舞。」
「他去樊家舞會,不是想隨便和某個女人跳舞,」亞瑟平靜地說。「他是去那裡和你共舞的。」
她又一顫。「我承認他似乎是故意找上我,但我不懂他為何要這麼做。」
「我懂。」
她迅速回頭,震驚於他森冷的語調。「你瞭解他的動機?」
「今晚他一定從伊畢那裡得知我在獵捕他。所以他傲慢地決定向我示威,做為慶祝。」
她抿起唇。「也許你說得對,爵爺,但仍解釋不了為何他會和我共舞。」
亞瑟轉身面向她。看到他眼中野蠻的光芒,她幾乎無法呼吸。
「你不瞭解嗎?」他說。「這是男人彼此爭鬥時古老而醜陋的傳統。大多時候,勝者會以佔有敵人的女人宣告他的勝利。」
「佔有?爵爺,你說的是強暴。」她跳起來。「我保證,我們只有跳舞。」
「我也保證,羅小姐,在惡棍的腦中,那支舞正是另一種行為的象徵。」
「這實在荒謬!」她激動地說,但又想起陌生人攬住她的腰時,她有多討厭那種感覺。她深吸口氣。「不管他如何看待這件事,在我看來,那只是和討厭的舞伴跳了一支短暫的華爾滋。」
「我知道,但你的看法並不重要。」
「我不同意。」她激烈地說。
他彷彿沒聽到她的話。「我必須想出另一個計劃。」
她看得出他已經在思考新策略。「很好,我們要怎麼做,爵爺?」
「你什麼都不用做,艾琳,只要上樓收拾行李。你在這裡的工作就到今晚為止,我會把薪水送去給你。」
「什麼?」她氣憤地瞪著他。「你要解雇我?」
「對,在這件事結束前,我要送你到我的另一處產業。」
她的全身湧起純然的恐慌。她不要再回鄉下,她的新生活在倫敦。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要再被人送到偏避的鄉村產業,在那裡枯等到地老天荒。
但歇斯底里只會讓事情惡化,她告訴自己。他是亞瑟,邏輯最能夠說服他。
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而鎮定。「只因為惡棍和我跳過舞,你就要把我送走?」
「我告訴過你,他認為那不只是一支舞。」
她紅了臉。「老天,爵爺,他並未強迫我做任何事。」
「他的行為,」亞瑟的聲音強硬得嚇人。「正表示他把你當成這場遊戲中的人質,我不會允許他那樣利用你。」
她必須容忍他冥頑不靈的態度,她告訴自己。畢竟他只是想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