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懷寧等了一陣,妳都沒出來吃飯,所以,我們乾脆帶早飯來一起用。妳不介意吧?」鳳一郎微笑道,盯著她充滿倦意的小臉,一抹惱意竄進他的藍眸裡。
「我當然不介意!」她高興地說:「我很久沒跟一郎哥、懷寧一塊吃早飯了。只是,我好睏,一郎哥,你幫我把把脈,看我是不是受風寒了?」
鳳一郎面不改色地點頭。「妳先坐下吧。」
她搬凳子到桌邊坐下,伸出晧腕讓鳳一郎把脈。懷寧將滿滿的飯桶搬到桌上。
「懷寧,待會兒我們來比誰吃得多?」她笑道。雖然不怎麼餓,但難得有機會三人共處。
這幾個月他倆為豆腐鋪早出晚回,跟她作息不同,要一起吃頓飯確實不容易。
她偏著頭打量懷寧,好奇問道:「懷寧,你擋著鏡子做什麼?」平常她沒有照鏡的習慣,剛才也是匆匆擦個臉,鏡子是有什麼問題嗎?
懷寧面不改色,直接將銅鏡放倒,轉身坐回桌前,平聲道:
「我討厭。」
懷寧討厭照鏡?她怎麼不知道?今天的懷寧,明明跟平常沒有兩樣,但她總覺得懷寧在氣惱著。他在惱什麼啊?
「要比,就來吧。」懷寧有意無意轉開話題。
她很快地回神,莞爾而笑:「好啊!」
鳳一郎收回把脈的動作,柔聲道:
「沒什麼大礙。可能是妳在牢裡受了點濕氣,回頭我讓懷寧抓幾帖藥,服個兩天就沒事了……乾脆這兩天妳也請假,在家休息吧。」
「可是……」縣衙裡,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呢。
鳳一郎溫聲勸道:「別忘了,妳只是個姑娘,牢獄之災夠妳受的,等休息兩天,妳生龍活虎了,再去縣衙,那時妳要做什麼都來得及。」
「如果我不去縣衙,程大的案子就要結案了……」一結案,是不會再重審的。
「既然她們選擇了銀子,妳還替死者申什麼冤?死者要怨,去怨他的母親跟媳婦吧。」懷寧冷聲說道,盛了一碗飯給她。
「懷寧!」鳳一郎輕斥,面對她時又笑:「程大這案妳放心。東方非對這案子本來就不感興趣,當日他下手是為了引妳出現,如今,他讓大老爺重審了。」
她應了一聲,看見懷寧開始扒飯,她連忙舉筷跟著大口吃飯。今天的懷寧真的有點怪,平常他要搶飯吃,都是一語不發埋頭猛吃,順便搶走她愛吃的菜色,今天的懷寧總是多看她幾眼,才慢吞吞吃著飯,好像在引她動筷一樣。
她又不厭食……只是今天的胃口不是很好。不過,拚了!一覺睡起來,理應神清氣爽,沒道理不餓的!
「小心!」從頭到尾,注意她一舉一動的鳳一郎叫道。
懷寧眼明手快,大掌及時攫住她差點埋進碗裡的小臉。
她嚇了一跳,精神回穩幾分。
「我怎麼了?」她有點迷惑:「我不小心睡著了嗎?」
鳳一郎神色自若,笑道:
「妳真是累壞了。別吃了,冬故,妳再去睡個回籠覺吧。」
她向來粗枝大葉,沒有細想,只覺得自己病得有點誇張。她笑著點頭:「好,那我再去瞇一會兒。一郎哥,你中午叫我起床吧。」
他點頭稱好,與其說送她上床,不如說是盯著她爬上床。
「真奇怪,一郎哥,我今天真的好累。以往我生病,沒這麼累過啊。」她疑惑道。
「每種病情不同,身體反應也會不同。既然妳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天塌了,也有我跟懷寧頂著。」他柔聲道。
她歎了口氣,自嘲道:
「今年我二十五,身體就已經快像老婆婆了,我瞧我七老八十的時候,可能要人背著走了。」明明當年戰場數日不睡,她都熬過來了,現在卻慘成這樣,難道年紀一到,男女差別會更離譜嗎?
「妳老了走不動了,我跟懷寧都會背著妳繼續走。」鳳一郎笑著,神色卻帶著憐惜,幫她拉好薄被。
她笑了笑,閉上眼,在他跟懷寧的注視下,很快地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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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清醒時,已經日落西山,夕陽的光輝灑進房內,形成一片金黃光芒。
她睡了多久啊?她起身下床,伸了個懶腰,一場回籠覺似乎沒有改善她全身的倦意,照樣腰酸背痛。
她癸水來之前,是有幾天會酸痛,但算算日子,至少還有一陣子才來,她天天練拳,就算功夫遠不及懷寧,強身健體應該沒問題的啊。
她搔搔頭,百思不得其解地走出房門。
這間屋子以一郎哥名義承租下來。屋子很小,兩房一廳,懷寧跟一郎哥擠另一間房,而客廳兼任書房與飯廳,現在一郎哥他們應該在那裡用飯才對。
雖然她剛睡醒,不算太餓,但過去跟一郎哥他們說說話好了。
鳳宅裡,唯獨她閨房前有個小院子,專堆放豆腐桶。她捏住鼻子,靈巧地閃過它,緊跟著跨過門檻,就是客廳了,她才要掀開布幔,就聽見青衣道:
「當日皇上下令,除非我家主子主動召見地方官,否則地方官員不得擅自驚擾他。前兩天他以前任首輔名義,主動收買官員,所以今天樂知縣一帶相關官員一一前去拜訪。這些禮,我家主子用不著,特地轉送阮小姐。」
前兩天?阮冬故一臉錯愕。原來她睡掉兩天多了,她的身體狀況這麼慘?該不會她得到什麼隱疾,一郎哥不敢跟她明說吧?
「這些禮再珍貴,也無法彌補當日你家主子的傷害。」鳳一郎冷淡道。
傷害?那天,她只是……稍微主動吻了下東方非,事後兩人都很好,只是回家後她攤平在床上。東方非的嘴唇,咳咳,除了有點溫熱酥麻外,並沒有什麼置人於死的毒藥吧?
她該不該出去問個仔細?順便為東方非澄清一下?
此時,青衣又道:
「即使沒有我家主人的推波助瀾,這種事也隨處可見。我家主人托青衣轉告,阮小姐曾在官場,就該明白人性如此。」
「雖是人性如此,但人性藏於內心深處,東方非不從中撩撥,這種人性斷然不會輕易浮現在一個人的行為之中。」鳳一郎十分不悅道。
青衣彷彿早就預料有這一層責難,他答得極快:
「正因我家主人從中撩撥,阮小姐才不用在意。他要一個人背叛,那人就沒有第二個選擇,既然如此,又何必讓自己受到傷害呢?這一點,還請鳳公子轉告。」
她聞言,猛地一顫。總算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了。
他們說的是,程家婆媳跟縣衙同僚盡數指證她的事。
鳳一郎輕歎道:
「罷了。我代冬故將這些禮收下了,鳳宅實在太小,不宜久留,不送了。」
青衣離去後,她還是不想主動跨進客廳。她垂著小臉,注視著自己不算細緻雪膚的雙手。
「懷寧,冬故還沒醒嗎?」鳳一郎聲音又起。
「嗯,她睡得很熟。」那聲音,似在咬牙惱怒。
「如果明早她還沒想醒,搖也把她搖醒吧。」
「真是傻瓜。」
懷寧又罵她。她知道她不算聰明,但老背著她罵傻瓜,這是不是真的很瞧不起她?雖然這樣想,她就是不想出聲。
「懷寧,你應該很瞭解冬故的性子。她一直走在她的道路上,不管眼前有多少阻礙,她都不曾後悔過。只是,她忘記她是個普通人,也是會受到傷害的。在官場上官員勾心鬥角,是為保住地位;在戰場上相互殺戮,是為保住性命與家園,她都能理解;但百姓甘願被人收買而罔顧自身冤屈,甚至背叛幫助她們的人,她可以體諒卻無法明白。其實,這與東方非無關,他的攪局只能算是最後一根稻草,她能撐到今天才覺得累,我為她感到無比驕傲。」
是這樣嗎?她不懂自身出了什麼狀況,一郎哥跟懷寧卻明白。她果然是笨蛋!
十幾歲時,她在外縣當地方官,那時年輕氣盛,全仗一郎哥從中周旋,百姓因她是縣丞、縣令而有所敬重,她說不收賄,下頭的人不敢當著她的面收。
入京為官後,百官貪瀆是常事,隨時會被人陷害,她為了保護自己人,得學著同流合污,她咬牙忍了。
但,來到樂知縣後,身為最底層的親隨,她不想收賄,總不會有官逼著她收了吧?哪知,這一次輪到百姓主動塞給她;哪知……她真心要幫忙,到頭卻被她們的利齒反咬住不放。
她們不是有冤待申嗎?不是官僚制度下最底層的受難者嗎?她誠心截意去幫忙,這樣不止一次、兩次的反咬她。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
她一生理想,就是盡己所能,幫著弱勢百姓創造一個安和樂利的家園。
她沒有想過要人感謝她,只要百姓無冤無屈,天下太平,她於願已足。但現在,為一己之利咬著她不放的,正是她一直以來認為該幫助的小老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