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大叔,你看看,現在你看見的這人是我嗎?」
那工人正要答「是」,又猶豫一會兒,回頭看向布政使。
布政使瞇起眼,盯著那隱約的身形,暗自確認東方非的武士全都在場,唯一不在的,就是那隨從青衣。
難怪之前遍尋不到青衣,原來是跟小男寵在一塊。小男寵想玩虛實之策,與青衣合謀救出東方非,那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才智。
光是身高體形,就露了餡!
他不動聲色地撫摸衣物上的青色部份。
那工人呆了呆,直覺答道:
「不是你,是青衣!對,眼前這人,是東方爵爺身邊的隨從!」
「大叔,你可要確定了,偽證的罪不輕啊。」她又歎。
布政使冷冷一笑:「懷真,你不必再恐嚇他。他只是一名無辜百姓,你試圖左右他的答覆,只會害了他!」
工人收到暗示,大聲道:「沒有錯!我確定是青衣!現在我看見的就是他!」
她沒理會那工人的答案,語氣流露出怒意:
「江興布政使,你身為社稷之臣,理應保護皇上內的無辜百姓,為何要牽連他作偽證?他為你而入罪,你良心安否?」
東方非聞言,大笑幾聲。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往前走好幾步,仍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飛揚的長髮逐漸在燈火下現形,那飄揚的髮色偏白……並非是黑髮青衣。他是老人?
眾人不約而同地閃過這念頭,布政使眼皮一跳,驀地想起下午那個找廚房的豆腐誧老闆。
那白髮人,自行點起手執的燈籠,微弱的火光,終於照亮他平滑無皺的相貌。
「這就是愛卿的男寵?」樓台上的貴公子愕然,一時之間只能瞪著那白髮童顏的青年。這青年相貌普通,但眉宇間帶抹睿智,神態溫和略帶冷淡,身形與青衣一般,原來愛卿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啊……
「這……不,他叫鳳一郎,並非是主人的……男寵。」
「不是他?那他是誰?」
「他……」青衣還在猶豫該如何解釋,就看見鳳一郎附近的柱子後頭,有抹嬌小人影費力地起身,出現在月光之下。
這人一身濕答答的,額面紅腫,滿臉乾涸的血跡,唇瓣也被咬破,鮮血流進嘴裡,染紅了白色的貝齒,十分狼狽。
東方非見狀,悠閒的神態立時消失,鳳眸半瞇,咬牙瞪著這人。
「這人……莫非就是懷真?」樓台上的貴公子遲疑地問。東方的品味真是……
「……正是。」青衣也有點不可置信。那蒙汗藥的份量是他精準算來,確保阮小姐到明天下午才能清醒的。這一臉的傷,是哪兒來的?
阮冬故定到鳳一郎身邊,苦笑道:
「大叔,你認錯人了。他不是青衣,連這麼近的距離,你都看不出他一頭白髮,又怎麼證實三名縣令死於非命時,東方非正在水榭呢。」抬起小臉,秀眸澄澈又堅定,注視著布政使,沉聲說道:「大人,無月無燈的夜,是不可能目睹鄰人殺人,但十五圓月也能看不見人,水榭唯一通往岸邊的就是這座長橋。偏偏,它是背著月光,橋上有燈,各自四盞立兩旁,看似燈火通明,但鳳一郎所站之地正是死角,不走到他面前,是看不清他的臉。由此見,罪犯有心嫁禍東方非,而且他沒有共犯,無法同時分飾兩角來現場實驗。他只當圓月照地,一切就無所遁形,卻忘記月有圓缺,月光亦有明暗之分。」
布政使對上她的視線。半晌,才冷聲道:
「懷真,你的才智真是異於常人,怎會只是個親隨而已呢?」
她聞言,無奈笑道:
「才智不敢當。懷真沒有什麼才智,只是憑藉著……其他縣太爺審案的無數經驗。」說到這裡,她閉了閉眼,沉痛道:「大人,您的經驗在哪裡?你一路升至江興布政使,這種小小的破案技巧,為何您不懂?為何您沒有這樣的經驗?」
突地,一聲悶笑,打斷了她的質問。東方非上前,看著她額頭的傷口,再移向她清明的美眸,笑道:
「懷真,妳這不是把在場官員都給罵進去了嗎?這裡,沒有一個官員提出這種質疑,能陞遷的官員,靠的絕不是為民著想,而是為己著想啊!」
她咬牙切齒,低聲怒道:
「東方非!你存心離間大人們,想讓他們自相殘殺!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有罪的就是有罪,沒罪的就是沒罪!你用不著讓他們起內哄!」
如果不起內哄,他還有什麼樂子可尋?但瞧見她一激動傷口又冒血,東方非懶洋洋閉嘴不語,免得她火冒三丈,血流成河。
阮冬故朝巡撫、都指揮使抱拳道:
「大人,三名縣令皆正面胸口中掌而亡,死前沒有反抗痕跡。這意謂,真兇功夫高深,且與死者們相熟。」她取出一塊包妥的破布。「我在屋內掛鉤處找到一塊破布,應是官袍衣角。這幾天大人們都在前頭大宴,不曾來過綠蔭水榭。這塊破布的主人,也有嫌疑了。只要一一對照,就知道嫌疑犯是誰了。」
巡撫取過破布,視線掃過鎮定如常的布政使,再往東方非看去,最後停在眼前狼狽的少年身上。
「東方爵爺……您意下如何?」終於,巡撫選邊站了。
都指揮使見狀,連忙道:「是是,爵爺,這事您說該如何處置?」
東方非笑了兩聲,隨意揮揮手:「就聽她的吧。」
阮冬故蹲到那名工人面前,柔聲問道:「大叔,是誰叫你做偽證的?」
「是……是……」那名工人不住瞟向布政使。
她盯著他,低歎道:「偽證有罪,但罪不及死,可是謀殺縣令的罪,一定是死刑。大叔,你就說實話吧。」
那名工人緊張萬分,渾身發抖,吞吞吐吐:
「我……我……我收了錢,罪刑會很重嗎?」
「那就要看情況了。」她輕聲說著,神色十分慎重:「只要其情可勉,巡撫大人不會亂加罪名在你身上的。」
那名工人看向布政使,低聲道:「是布政……」瞳孔突地瞪大。
不必往後轉,她就知道身後有了異變。
她聽見一郎哥急聲喊道:「懷真,退開!」
勁風撲背,她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能退呢?她一退,這大叔豈不被殺死?真兇沒有共犯,那就是布政使親手殺死三名縣令。能一掌震碎心脈,那功夫絕不是常人所有。
她武藝不如懷寧,尤其當官之後,每天只練一套拳,為的只是強身健體,但無論如何,她也算練家子,好過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工人。
轉念之間,她迅捷轉身面對布政使。
她運氣以對,打算硬著頭皮接下這一掌。蒙汗藥的藥效持續在發作,就算有點虛弱,也要接!一定要接!
「懷真!」鳳一郎怒叫。
布政使的目標不在她,但她必須承接下來,幸虧一郎哥距離過遠,來不及奔來,要不,他一定替她擋的。
掌風凌厲無比,她毫無所懼,正要接掌的剎那,眼熟的長袍映入眼簾。來人將她納入身後,她腦中一陣空白,撲通一聲,心跳竟然失控,下意識仰臉往上看--
又滑又亮的黑髮……這樣的黑髮,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東方非!」她驚叫。
東方非狡猾帶笑,將扇柄俐落地轉了個方向,對準江興布政使。
她一怔。扇裡有暗器?難怪他扇不離身,難怪布政使要送扇給他,他也看不中意,原來布政使早就料到他有暗器防身……
思及此,她立即要起身,他左手卻硬是壓在她的肩頭上,不讓她起來。
「布政使,我等這一刻很久了啊,這算不算合法殺人呢?我東方非從未親手殺過一個人,今天你算是第一個了。你下九泉之後,可以告訴老國丈一家,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你們了,你就下去作伴吧!」東方非噙笑道。
「東方非!」布政使咬牙切齒:「總有一天,你的下場也會嫵比淒慘的!」
「哈哈哈,本爵爺一生之中可沒有嘗過什麼慘滋味,有這機會倒也不錯。」東方非意味深長地說道:「布政使,不管你對老國丈忠不忠心,從你成為老國丈的人馬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場就已經注定了。」
布政使聞言,立即明白一切。就算他無心報仇,打一開始,東方非就打算拔除國丈爺的一干人馬,甚至,促使東方非這樣做的,正是他背後那個九五至尊。
「既然都是死,自然要拖人下去了!」他殺三名縣令,必死無疑。至少要拖個東方非……他瞇眼瞪著那把折扇,忽地恍然大悟。
扇柄沒有暗器!
布政使不浪費片刻機會,飛身上前,直擊東方非。
東方非自知被發現真偽,哈哈大笑,連動也沒動。剎那間,十多名隨身武士已越過層層兵馬,將東方非與阮冬故圍住。同時,兵馬之中,一抹穿著小兵服的高大身影疾飛撲前,接下布政使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