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了,青衣兄。」她送他到門外,忽然低聲:「等等,我有一事請教。」
青衣聞言停步,道:「小姐請儘管吩咐。」
她東張西望,確定即使武士在附近,也不會有人偷聽到,才小聲問:
「青衣兄,你可曾喜歡過女人?」
「……小姐莫要誤會,我並不喜歡男人。」
「不不,我不是說你有斷袖之癖,我是想問,你喜歡過哪家的姑娘嗎?」
青衣注視著她,慢吞吞地說:「我十二歲起跟著主人,沒有喜歡的姑娘。」
「那十二歲之前呢?」她期待地問。
「……小時候隨便喜歡一個小姑娘,這不是新鮮事兒。」他依舊恭敬的回答。
「那就是說,你曾經喜歡過一個小姑娘了?你如何得知自己喜歡上她呢?」
即使這個問題有些突兀,青衣還是有問必答道:
「我心裡只想著她,念著她,想看她。」
她思考片刻,再問:「還有呢?」
還有?那就是他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青衣想了想,答道:
「她在我眼裡,十分可愛。我想,比誰都可愛吧。」
她輕輕擊掌,明眸閃閃發光,叫道:
「對,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多謝你了,青衣兄。」她高興地抱拳。
「小姐多禮了。」他施以同樣的禮數。
她轉身要回屋,突然又叫住他:「青衣,你……現在呢?」
青衣明白她在問什麼,平靜道:
「小時候的喜歡,並不是真心喜歡,自然沒有下文了。」
「喔,那……晚安了。」她輕聲道。
「晚安,小姐。」他神色自若。
她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裡。一個十二歲就當人家僕的孩子,過往回憶總會有點不堪,她低歎了口氣,方才真不該問他的。
「妳歎什麼?」東方非還沒有入睡,兩人隔著屏風說話,他也不覺得無聊。
「我在想,東方兄當年不知如何遇見青衣兄的?」
東方非沒有問她為何對青衣起了興趣,說道:
「當我還是群輔之一時,一日在京師街上看見有人賣身葬父,那時我剛鬥垮一個老愛說預言的欽天監,心情大好,就讓他葬父去了。」
她皺眉。「東方兄,為何你老是愛在我面前說一些違背正道的事?」
東方非本有幾分倦意,但總是捨不得放棄讓她生氣的機會,索性支手托腮,側身向外,透著精美屏風,欣賞著她纖美的身形。
她扮回女裝,令人驚艷,但她這男裝儷人,一樣讓他垂涎三尺。
「我不說,就代表不曾發生嗎?冬故,我鬥垮了一個官,這個官也許將來會禍國殃民,我這不就成了一個好人?再者,我不鬥他,他遲早也會想盡辦法除掉我,妳是要見我死還是他死?」
她沉默一陣,堅定道:「東方兄,你這是歪理了。」
「雖是歪理,也是事實。冬故,妳告訴我,這幾日妳所聞所見,在場官員有哪個真正為民著想?」
這一次她悶不吭聲更久,才沮喪道:
「也許,他們被迫……其實他們心在百姓……」
「就跟妳一樣?」他揚聲大笑,又捨不得欺負她了。他的心思總是反反覆覆,但從沒有憐惜這種情緒,偏他對她,有時就有那麼點憐香惜玉的味道。他笑道:「冬故,妳的想法怎能一直不變呢?現在妳還活著,真是老天憐妳了。一連六天,日不落舞不停,美酒不空,人不離席,這種如仙境般的生活,太容易腐蝕一個人的心智了,妳認為,一個人,一旦習慣了這種奢侈,要如何脫身呢?」
「東方兄,為何你會不習慣?」
「誰說我不習慣了?」他笑著,鳳眸瞇起,盯著她喝下那杯熱茶。
阮冬故不覺屏風後的異樣眼光,她坐在椅上,坦白說道:
「我注意幾次,你身上有酒味但不濃。你三更入眠,天一亮你照樣精神極好的起床,分明不投入這種生活。」
「我真高興妳這樣注意我。」他語氣露骨,沙啞道:「我就要妳這樣時刻看著我。」
這種露骨的語氣真是……世上也只有東方非才說得出來了。她摸摸臉頰,覺得有些發燙。
「如果妳累了,就回去睡吧。」他懶洋洋道。
「不,我不累。」她打起精神來。
他哼笑一聲:「妳堅持守夜,是懷疑布政使幹出什麼勾當嗎?」
「東方兄,你也察覺了嗎?」她詫聲問道。
「哈哈,妳怕他對我動手?我四周都有人,他不敢也不能痛下殺手。」他別有用意地說:「殺一個人很簡單,但要全身而退則難,他想除掉我,也想保有自身的地位,冬故,如果妳是他,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呢?」
她皺眉,有點惱火:「既然你察覺他有心謀害你,為何還要送上門?」
「我想瞧瞧老國丈的門生,能做出多聰明的害人手法啊。」他笑道。
「你真是胡來!」她輕擊桌面,文房四寶微微震動。
她力大無窮,他早見識過,但他從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妳在為我擔心?」
「這是當然!」
「哼,這種一視同仁的擔心,我還不想領受呢。」他傲慢地說道,不再理會她,直接合眸入睡。
沒一會兒,她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於是輕步走到床邊,他果然已經睡著了。
這幾天,她發現他睡相好,說睡就睡,但十分淺眠,不像她,一閉眼就沉睡,哪怕只有一個時辰,她也要讓自己睡著,才能有精神去做事。
她站在床緣,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他的相貌俊美是沒錯,但懷寧也是俊俏男子啊,好看就是好看,根本沒有誰最好看的想法,情人眼裡出西施好像無法套用在她身上。
其實他倆初遇時,她直喊他是狗官,認定他面目猙獰,每次哈哈一笑,就像戲曲裡欺壓百姓的惡官,血盆大口,難以入目。
後來,她發現他只是隨喜好行事,跟其他貪官不同。他在算計人的同時,又能轉身當個好人,大助治水工程,林林總總,她實在算不清他到底好事做得多還是壞事多些?
現在,她當然不會認定他面貌猙獰,只是……她抿著嘴,拚命瞪著他的俊臉。
一郎哥說,她喜歡就好。
在邊關一役裡,最後閃過她腦際的男人,就是他。甚至,當時內心還有點的遺憾,無法守住她的承諾。
瞪瞪瞪……
再瞪……
掌心撫上心口。心跳正常,還是不覺得他像人間西施。如果哪天他像西施了,懷寧在她眼裡,大概也變貂蟬了,唉。
她苦惱地搔頭,終於放棄瞪他,回到桌案前,輕輕磨起墨來。
她從小讀的書就不是風花雪月,連難得看一次戲曲,她看的也是包青天審案,她能一心一意在國事上,但一談到情愛……她真的是笨蛋一個吧?
算了,她不想了,還是專心寫案例。布政使問的那件無月無燈案子,當年是她親自所審,一郎哥教她辦案才智,順道教她辨認月光角度。
她還記得,當年她十七歲,老是要一郎哥協助她破案,她氣自己沒有用,但一郎哥告訴她--辦案經驗為重。
經驗愈多,愈能避免犯錯,而這句話驗證在她後來的辦案經歷裡。
布政使為何只注意到這案例呢?她打呵欠,現在才一更天,她怎麼就想睡了?
再喝一杯熱茶,振作點精神,但困意愈來愈濃,難以抗拒,她力撐到最後絕不放棄,最後,整張小臉不受控制地栽向鋪好的紙張。
意識盡滅的同時,她忽然想起白天布政使看中的案例--
無燈無月的夜晚,鄰人是無法目睹殺人案的。
今晚是十五,正逢圓月,月光明亮,鄰人要作證,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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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
她向來有覺就睡,但要熬夜,熬上三天也不睏,為何她睜不開眼?
「青衣,將她抱上床吧。」
「是。」
東方非醒了?現在是幾更天了?為何她無法拿捏她失去意識多久?為何她眼睛張不開來?
隱約覺得有人將她移動到床上,又聽見東方非的聲音自遠處模糊飄來--
「你下了多少蒙汗藥?」
「夠小姐睡到明天下午了。」
「明天下午?也好。這幾天她確實是辛苦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茶有問題!青衣在熱茶裡下了蒙汗藥!她迷惑想著。為什麼?
「爺……這跟下午鳳公子的協定有所不同。」
一郎哥?這又跟一郎哥有什麼關係?她又惱又氣。一郎哥專程來官園,原來是跟東方非密謀見面!他倆一向不對盤,協定一定與她有關!
「我改變主意了,與其讓她冒險,不如就讓她在這裡等著吧。反正這場賭注,我贏不贏都是無所謂。」東方非笑道。
「鳳公子說,府裡來了一名青年,那人一定是……萬一讓他發現小姐是阮侍郎……」
青衣的話聲太低,她聽不真切,咬住牙根,努力想要清醒,但這蒙汗藥下得實在太重,她用盡意志力才能勉強不沉進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