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她將臉埋進柔軟的花辦裡,浸淫在每週一次的幸福裡。「今天……你有沒有瞧見是誰將花擺在門前的?」她朝他眨眨眼。
「只看到一點點。女孩,他自行車騎得很快,頭髮是金色的,我猜是諾頓家的長子,跟妳念同一所學校,人很害羞。」他朗笑數聲。「要替妳插在瓶子裡嗎?妳看起來正要出門。」
她笑著遞給他,道聲謝後走到車庫,開了車庫門,坐進車裡,靜靜地倚在駕駛盤上。
每個星期六,房東李維先生都會在同一個時間過來,親自整理前後院的花圃和草坪,從不假手園丁。半年前開始,他進門的同時也拿起了放在門口的花束,每週不同的芬芳滋潤著她的嗅覺,花朵從沒有間斷過。
她曾經嘗試提早起床想見送花人的模樣,但就如房東所言,男子自行車騎得很快,金髮在風中飛揚,她根本來不及和他說上話;再說,他來得太早了,週末她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早起是一種折磨,久而久之她也就放棄了。
諾頓家的長子?在校園中迎面走來時總是低著頭、紅著臉,很少正視她,他也對東方面孔有興趣嗎?
她不介意收他的花,畢竟這麼長情的人很少見了,這份心意是值得珍視的,雖然,她沒有慾望要與他更進一步的接觸;雖然,她的愛已經乾涸,她還是很高興收到灌注了情意的花束,因為,她愛過的人是不會送花給她的……
她拍了一下額頭,再次詛咒自己--
杜蘅,妳還在想嗎?妳還敢想嗎?再想妳就會萬劫不復了!
她轉動車鑰匙,朝太陽升起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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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別彆扭扭的中文發音。「妳真的決定不轉校嗎?妳的成績並不壞,洛杉磯分校應該沒有問題的,要不要再考慮看看?」傑瑞推著已半滿的購物車,再朝裡頭丟了一塊煙燻肉。
「那是因為有你罩著,才好不容易申請到這一所大學,我只要安安穩穩的畢業就行了。我想清楚了,我不是做學問的料,還是早早做事的好。」她從購物車裡將一塊三角狀的乳酪丟回架上。「喂,跟你說了幾次,我不吃這種臭東西的,別再丟進來了!」
「那妳要不要考慮搬出來,和我近一些,彼此也有個照應?」藍色眼珠微微閃了一下。
「傑瑞,你是大baby啊?還要照應什麼啊?」她撇開臉,從冰櫃裡拿出一桶冰淇淋。
「是我照應你,不是你照應我。」他附在她耳畔輕輕地說著。
她的手一抖,冰滑的啤酒瓶差點拿不穩。「謝謝你,不過我已經習慣這裡了,這裡比較多中式超市,我可以買得到台灣的食物;再說,李維先生對我很好,前兩個室友畢業搬走後,他都沒漲我房租,也沒趕我走,只另外找願意租下一整棟房子的房客,所以我才捨不得離開呢!」她笑道。
「我的重要性還不如超市及一個二百五十磅的老爹地?」傑瑞怪叫道。
「你別老帶著我,這樣會找不到女朋友的。」她白了他一眼,暗暗吁了一口氣。
傑瑞很好,是少數沒那麼自我的白人大男生,從她申請進這所州立大學分校開始,他就以學長照顧學妹的姿態在帶領她,她多數科目能過關,幾乎都是拜他所賜。今年他申請研究所了,兩人焦不離孟的校園生活也要結束了,但他一直不放棄地想說服她陪他轉校。
傑瑞真的很好,還曾經慷慨解囊幫她度過青黃不接、找不到兼職工作時的日子,只可惜,如果他的眼珠深一些、頭髮短一些、雙眼皮線條再長一些、眉頭再近一些……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鬼迷心竅了!鬼迷心竅了!
傑瑞莞爾地扯扯她的長髮,這個可愛的東方娃娃,老是有出人意表的動作。「最近工作怎麼樣?還是繼續待在王太太家照顧那兩個小鬼嗎?」
「不了,我想過了,你說的對,這樣學不到東西的。三年級的課我想每個星期集中在兩、三天內上完,其它找個只要交報告的學分補足就行了。最近安琪介紹我到她姊姊擔任秘書的公司打工喔!就是幫秘書打打雜的小小助理啦,只要做些檔案整理、例行的主管報帳工作就行了,每個禮拜只要去三天,錢不算多,可是可以觀察到公司的運作,學習她姊姊的做事方法,這機會不錯吧?要不是安琪想修雙學位,這工作還輪不到我呢。」她開心的說著。
「那很好啊,多些相關經驗將來找正式工作容易些。」他也替她高興。離鄉背景了兩年,在適應良好的背後,他不是看不見她的孤寂,他也一直希望能轉變兩人的關係。
「對啊,上天待我還是不錯的。」她精神一振,手推車也感覺沒那麼重了。
「小心!前面有人。」傑瑞拉住快速往前滑的推車把手,在前一位等著結帳的顧客身後剛好煞住。
「啊!對不起!」她趕緊向前面受到驚嚇的女人欠身說抱歉。「我沒看到妳。」
「不要緊。」女人回過頭,眼神不經意掠過她的面容,之後,動作凝住,笑容逐漸浮現。「是妳,杜--蘅。」
她愕然,笑不出來。「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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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永遠都是這麼優雅,一身寬鬆的居家服掩不住秀麗的本質,而且,她一直在笑,好像笑是不用花錢買的商品似,直對著她傾銷,令她有些抵抗不住,也陪著傻笑。
「原來妳也住在附近!好巧,我們真是有緣。」安娜不停地打量著她。
是孽緣吧?她的欣喜之情遠不如安娜。「我在附近唸書,妳不是在台灣工作,怎麼會在這兒?」她隨口問問。
「我結婚了,老公工作調來這裡,我自然跟著來嘍!」安娜輕快爽直地回答。
她的表情驀然僵滯,沉默了半天才勉強堆出毫無誠意的笑容。「恭禧妳了,為了先生放棄工作,你們一定很相愛。」聲音很沒出息地在顫抖。
「倒不全是為了他,因為我懷孕了,他不放心,堅持要我過來,說這裡的生活品質比較好,他也比較照顧得到。」
她將視線移到她的小腹上,終於明瞭安娜穿得如此寬鬆的原因了,同時,她突然覺得加州的陽光好刺眼,令她有些暈眩。
「那--真是--太棒了。」她看向在停車場等待的傑瑞,想結束交談的念頭增強,她該找個借口離去了,今天是週末,她不能破壞好心情。
「妳不太一樣了,瘦了些,看起來也成熟多了,如果石崢現在遇見妳,掙扎也許不會那麼多。」她像聊天氣般地隨意提起那個人名。
「妳真愛說笑。」竟拿丈夫來尋過往情敵的開心?「他怎麼可能會看上我?」都兩年了,她還要站在這裡陪人家探究情史嗎?
「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妳剛離開那一陣子,我們嘗試要復合,每一次約會,他談的不是工作、不是興趣、不是我,而是不停地埋怨和數落妳,接二連三的,我都只有聽的份,有時候真想叫他閉嘴,要他別再說了。」
「是--是嗎?他一個男人這麼小氣,妳很火大吧?」她乾笑道。
她又沒對他騙財騙色,他不想再見到她,她都避讓到半個地球遠的地方了,難不成非要她從人間蒸發才行嗎?
「是很火大,因為他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有一次我乾脆陪他一起罵,想說兩人一起唱雙簧,結果妳猜怎樣?他住口了,不罵了,還很莫名奇妙地看著我說:『她也沒那麼糟,妳不瞭解她,這樣批評她不太公平。』」
「呃--」這顆石頭還真被她搞得精神錯亂了。
「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他愛的是妳,他只是一時沒辦法看清,也沒辦法接受自己愛上一個和他性情回異的小女孩,他擔心妳玩膩了,總有一天會離開他。他在感情上其實不容易放開,所以一直選擇有距離的投入,這也是我當年第一次離開他的原因。他看似性冷,其實是怕自己會難以自拔,掌控不住情緒,這或許是年少時期在療養身體那段期間,他對人際關係無法掌握的影響。即使他後來求學時表現一直很優秀,他還是習慣用這樣的態度,所以,當證實了他真正的感情依歸後,我第二次離開了他。」
「你們不是--」她指著安娜微隆的肚皮,發現自己搞了個大烏龍。
「散啦!誰有精神聽他像怨男一樣的『緬懷』另一個女人?他以為那樣就能忘記一個人嗎?不過記得更牢罷了,真是傻瓜!」安娜不以為忤地呵呵笑著。
她轉開臉,不想充斥各種情緒的表情被看見。
「有了新男友了?」安娜指著遠處的傑瑞。「看起來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