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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宣媛

  他閉上眼,調節一下刻意壓抑住的情緒呼吸,再睜開眼時又是談笑風生的樣貌。

  「誰跟你說扇子的事了?」元震靠近李公子,一手熱絡地往對方肥厚的肩上一搭,唇邊浮現迷人笑痕;他在李公子耳畔低聲笑言:「粗茶淡飯招待不周,不如到我院落,我房裡藏著兩瓶這次從西方帶回來的異國美酒,咱兄弟倆好好盡興的乾兩杯。」

  「哈哈!卻之不恭,卻之不恭!」李公子笑容滿面,能得此機會和元震打好關係,往後銀兩就賺不完了。

  「各位,我再令人布菜,可別客氣啊。」

  元震不忘招呼其他賓客,多名僕傭侍女在庭園各處忙碌穿梭張羅,交織出一幅初秋夜裡華麗的豪門夜宴圖。

  「那位元震少爺是什麼大人物?瞧他風度翩翩,長得又好看,氣勢頗為懾人……」外地青年看著元震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了好久都沒人回答他,青年眼神迷惑地往四週一掃,才發覺大家都像看到怪物一樣盯著他看。

  「怎……怎麼了?」是他頭上長角,還是屁股生了一條尾巴?為何這樣瞧他?

  有人先說了話:「就看他衣著寒酸,怎麼看都不像是元府請來的賓客,又是個外地人,不像是和元府有交情的樣子,對京城的事全都不瞭解,還愣頭愣腦的,這人到底是誰?l

  「說得沒錯。憑一個窮酸書生都進得了元府大門,那咱們又算什麼?」

  「說得好。喂,書生,你是偷溜進來的對吧?老實招認,我們就不拆穿你,不趕你出去。」

  「什……什麼偷溜進來的!」外地青年緊張得結巴,飄動的眼尾餘光剛好瞄到一抹走過涼亭的身影,他如見救命恩人般街上前去扯住那人衣袖急道:「唐大哥,快來幫我解釋!」

  「嗯?」看書生滿頭大汗,唐劭勁當下就明白了。他步上涼亭,向大家解釋:「這位夏公子是我家鄉好友,我收到元府請帖,剛好夏公子到寒舍拜訪,我就帶他一起前來赴宴。」

  「是這樣啊。」難怪憑他一介寒酸書生,能進得了元府大門,原來背後有狀元郎撐腰。

  一見危機解除,姓夏的書生好奇心又起,興匆匆地再次追問:「你們還沒告訴我元公子的事呢,請各位多講一些給我這個外地人聽聽吧。」

  「要問元震的事,問你唐大哥再清楚不過。」

  唐劭勁畢竟是新科狀元郎,前途大好,就算瞧不起他莫名解除和雩姬婚約的作為,嘴上仍是客客氣氣,不敢稍有得罪。

  「真的?唐大哥你和元公子是好友?那可得好好講給我聽聽!」書生興奮道。想多瞭解一些京城的事,省得讓人當成土包子,那種感覺可真不好受呢。

  「不好在人背後說長道短。若真想結識,我私下再將你引薦給元公子。」

  唐劭勁沒當場拒絕,向在場人士抱拳一揖,道:「不打擾各位閒談,我先告退。」語畢即匆匆退場。

  「這是怎麼回事?一陣風似的。」

  「真不解風情,別理他了,咱們繼續喝酒聊天。」

  「好、好!乾杯。」

  談笑聲又起,書生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看唐劭勁背影,再看看豪氣喝酒的賓客們,心裡明白以唐劭勁剛直的性子,必不會多嘴批評他人;但現場這些受邀而來的賓客們,又有多瞭解元震呢?

  沒多考慮,他提起腳步追上唐劭勁。

  「唐大哥,你真的會將我引薦給元公子?」還急喘著,就迫不及待追問。

  唐劭勁停步,略顯深沉世故的眼眸凝視著滿臉興奮的家鄉朋友。「你對他很好奇?」

  「對對!我好奇!」雙眼晶亮。「元公子是富家少爺,不過就我所見,覺得他似乎跟一般有錢公子不大一樣,也說不上有何不同,就是眼神特別吸引人,看他表面圓融,談笑之間卻又不經意流露出算計精光,他對李公子所有那把扇子的來處,似乎很有興趣呢。」

  唐劭勁面色一暗,提步前行;書生見狀,馬上又黏上去。

  「大哥,別再吊我胃口了,你快說吧,和京城有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我不想再被人當成土包子了。」

  唐劭勁再次停步,輕歎口氣,抬頭望向點點星光的深藍夜空。

  「從家鄉到京城的千里路途,耗盡我所有盤纏,在我窮途末路之際,元震適時出現幫助我,是我來到京城後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在我功成名就之前,就把我當成多年至交,對我推心置腹,更讓我住在元府,直到我高中狀元,入宮受封。」

  「啊,他對你真好。」

  「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他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這般好。或許他本性即是如此,幫助一個人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涼。

  「我想他是惜才愛才,事實證明他眼光精準,扶助狀元郎,他居首功,真是一個好人。」

  書生暗恨當時因為他家師傅離家出走之故,他忙著尋人,沒和唐大哥一起進京赴考;若他來了,說不定也能交到如此好友。

  唐劭勁望著夜空,好久之後才答道:「好人嗎?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是這樣的吧……

  ☆☆☆☆☆☆☆☆☆☆  ☆☆☆☆☆☆☆☆☆☆

  初冬天寒,湖水結冰,可在其上行走;太陽忽隱忽現,輕融枯枝上的白雪,天地間一色的白,只有無聲的靜寂無限蔓延。

  沈雩一向偏愛在室外作畫,移出畫架和椅凳,漫不經心地在紙上著了基色,看著雪片翩然飄落,她心思一動,仰起僵冷的臉,感受冰涼雪花落在臉上的感覺,白皙面孔露出淺淺笑意,為這安靜如畫的美景一笑。

  她的手都僵了,無法拿穩畫筆,丹青顏料拿到屋外沒多久便冷硬結塊,攪都攪不動,遑論上色。看來是該回屋裡避避寒。

  正想起身收拾畫架,畫紙卻被一陣突來的強風吹落,飄往前方湖心處。呆愣一會後,她輕步上前,蹲下身要撿拾,掀拈畫紙一角,才發覺紙張已經被湖面給冰黏住。

  蹲在畫紙旁,研究畫在紙上的淺藍色天空,丹青還未乾透,就先冰凝,吃不上色,此刻畫紙又受冷,藍色天空彷彿將從紙上脫出,沈雩深覺有趣,伸出食指碰觸雲色。

  手指才剛觸及畫紙,耳畔就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音。是什麼聲音呢?她懶得多想,指腹還流連在畫上。

  接下來的事,快得讓她無暇思索,飄忽的神魂一下子被拉扯回來。

  湖心薄冰受重碎裂,往內深陷,露出灰濁的湖水顏色,眼見她就要陷落深冷湖中,她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表情,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碎冰奇景;一雙毫不憐香惜玉的健臂往她纖腰用力一攬,極其迅速地將她拉離危險區域,後退到安全位置後,她仍迷戀地看向方纔她蹲踞的地方;一眨眼工夫而已,前方冰碎裂崩,一塊一塊往湖裡掉落,連同她的畫紙,一併被吃了下去。

  「啊。」她輕逸出聲,像在歎息。「畫紙沒了。」

  「妳是在可惜那張紙嗎?」

  頭頂上有道沉怒嗓音朝她劈來,寬厚大掌緊掐著她瘦薄雙肩,用力轉過她身子。沈雩迷迷糊糊地抬頭看,映入眼簾的,是張暴怒的青年相貌。這人是誰?她不認識。

  沉默著不說話,男子見她無言,怒火更加揚熾。

  「妳差點掉進深冷的湖水裡,妳知不知道?!如果真掉進去,不管多快將妳撈起來,妳都難逃一死,妳知道嗎?!」

  男子如雷的暴喝,終於震回她飄遠的思緒。她眼睫輕合,再睜開時,轉瞬間像變成另一個人般,以銳利冰寒的眼神與男子對視,對他的怒火毫不畏懼。

  男子沒意料到她的神情會轉換如此之快,雙掌一鬆,沈雩在同時間後退一步,脫離了他的掌控。

  兩人相視無語,一如冰一似火,互不相讓。

  這人是誰?僵持一陣子後,沈雩先撇開視線,對他揚火眸光中透露的一絲情意感到厭煩,轉身就要走,連畫具都不管。

  「妳還沒道謝呢。」男子拉住她手腕,訝異於如此寒天,她居然穿得這樣單薄;透過棉布衣料,可以清楚感覺她腕骨的形狀。

  她側身與他面對。「我開口求你救我了?如果沒有,那就不需道謝。」口氣涼冷,等他自覺無趣而鬆手。

  「我真後悔方才拚了命去救妳,不但得不到一句謝,還被冷嘲熱諷,早知如此,就眼睜睜看妳掉下去好了。」他只好自我解嘲,手卻不願鬆開。

  「也許那樣反而好,誰叫你多事。」

  她的冰言冷語似真似假。也許真的落入湖中,不再受這世間俗規禁錮,對她而言反而好。

  男子眼底翻湧著許多情緒。「妳竟如此輕賤生命。」

  她薄唇勾勒笑意,像是在說:那又如何?

  他目光一凜,心緒轉折快如閃電。他溫溫一笑,解下身上披風,往她身上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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