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假日,唐寶橙睡了個午覺,在夏家,她過得實在太舒服了,茶來張口,飯來伸手,三餐有人侍奉,家事有人伺候,舒服得快成為廢人了。
太閒也是會悶出病的,所以今日她一反星期假日賴床的習慣,比平常還要早起,換了件休閒服,便下樓去找人玩。
當她坐電梯來到一樓,門一開,突然感到屋裡氣氛異常沉重。
她好奇地站在門口張望,看見夏媽媽和一些僕人在客廳,臉色很難看。
「大家早安。」她上前打招呼,誰知她一開口,所有人震驚地猛然抬起頭,恍若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出現,臉上除了沉重,還多了慌亂。
「妳怎麼這麼早起?」
「快!再去睡再去睡!」
「睡到太陽下山也沒關係!」
這番話聽得她一愣,夏家長輩們總愛找她說說話,聽她逗他們開心,星期假日更是希望她能多陪陪他們,每次起床,菲傭總會說爺爺或是夏爸爸夏媽媽想她,要她一起床就到樓下去聊聊。
她今天特地起了個早,怎麼這會兒夏媽媽他們卻迫不及待要她再去當睡美人,活似她這時的清醒是不得了的壞事,一個個要她再去賴床。
「沒關係,我睡飽了,爺爺和夏爸爸呢?」平常這時候會看到他們才對。
寶橙除了跟夏媽媽問好,當然也沒漏掉一些在夏家資深的傭人,她從不把他們當傭人,每個都是她真心喜愛的長輩。
只不過他們一個個活似見鬼的表情,令她好生納悶。當她走到客廳中央時,總算注意其中一張沙發還坐了一個人,因為適才這人是背對著她的,所以沒發現到。
寶橙好奇地望過去,剛好也迎上對方好奇的目光。
這一照面可不得了,她從沒見過如此可愛美麗的女孩,那一張比搪瓷娃娃還要晶瑩剔透的臉蛋,有著西方人的白皙,又黑又亮的翦水大眼如兩池碧波蕩漾的湖水,秀挺的鼻,櫻桃似的嘴,配上波浪的大鬈發,活生生是個西方娃娃,不論誰見了,都會忍不住驚呼一聲。
「哇!妳好可愛!」
咚咚咚--唐寶橙已經跑到人家面前,睜著心形的大眼睛,猛盯著人家。從小,她最愛的玩具就是洋娃娃,十七歲了,愛洋娃娃的喜好還存留著,所以見到活生生的洋娃娃,當然更樂不可支地要上前認識人家。
洋娃娃搧一搧長長的眼睫毛,偏著頭打量唐寶橙,直截了當地問:「妳就是唐寶橙?」
「耶?妳知道我名字啊?」她開心地笑著。
對方點頭。「我在美國聽過妳的名字。」
「咦?真的!」她的名字何時紅到阿美利加去了?稀奇耶!
美女洋娃娃又點了個頭,她雖然漂亮得完美無瑕,但那一雙慧黠的大眼兒,可埋藏了許多人世的悲怨和慘無人道的畫面,若仔細看,會發現湛黑的眼瞳裡含了抹淡淡的哀愁。
「啊?妳有心事嗎?」寶橙納悶地問。
洋娃娃眼中瞬間閃過詫異,驚疑這個女孩竟然一眼就看出她掩藏的心緒,不禁重新打量她,沉默著沒有回復她的問題。
在一旁始終乾著急的夏家長輩們,本來是不打算讓寶橙和這個女孩見面的,因為連他們都沒想到這女孩會遠渡重洋找來台灣,他們當然不能讓寶橙知道這件事,一方面是私心,二方面是心疼,他們這輩子最不願意看到的,是夏家的快樂天使--寶橙的眼淚。
「妳怎麼不說話呀?對了,還沒問妳叫什麼名字呢?」
洋娃娃瞧了眼四週一雙雙恐懼憂心的目光,看來他們很害怕她和唐寶橙接觸,嘴角忽地泛起一抹令人醉心的淺笑。
「我叫翡湘藍。」
哇∼∼連名字都這麼好聽∼∼
唐寶橙張成O字形的嘴,雖未說出口,但豐富的表情已經傳達了讚美。
「妳好妳好,湘藍。」寶橙笑嘻嘻地說。
洋娃娃綻露絕美的甜笑,如天籟般的美聲悠揚悅耳地自我介紹著。「我是儒紳在美國的未婚妻。」
寶橙盯著翡湘藍許久許久,彷彿對方剛才說的話,現在才傳到她的耳朵裡。
「未婚妻?」
「是的。」
「什麼時候訂婚的?」
「去年三月。」
「在哪?」
「我和儒紳是在意大利托斯卡尼一所莊園裡舉行訂婚儀式的,我們是兩情相悅,瞧,我還有照片呢,要不要看呀?」
唐寶橙怔怔地瞪著翡湘藍秀給她的訂婚照--在青草藍空下,花團錦簇間,一對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神仙也羨的璧人,端著酒杯向客人們致敬,男主角正是她的夏哥哥,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女人臉上,眼神如此專注而執著,就像那天在辦公室,當他逗她時,同樣認真而凝注的眼神。
原來……能讓他露出這種眼神的女人不只她一個,既然在美國已有未婚妻,又為何執著於跟她訂婚?
唐寶橙感到心口缺了一塊,看著照片,她沒有哭,也沒有生氣,正確的說法是,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生氣,太多的複雜情緒衝擊著她簡單的心思,在她單純的世界裡,還裝不下大人的深沈與虛偽。
夏哥哥既然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為何還跟她訂婚?難道從頭到尾只為了信守承諾嗎?
她轉過頭,望向夏媽媽,很希望可以從夏媽媽那兒聽到這一切都是假的,但她瞧見了他們臉上的同情和擔憂,並且無話可說,所以這是真的。
明明該傷心的,她卻笑了出來,帶笑的眼底早填滿了空洞。
她這人最不會罵人或吵架了,何況人家比她早訂婚,還是兩情相悅,比她這個被騙去參加珠寶展,糊裡糊塗拐去當未婚妻的笨女孩正統多了,她連質問人家的資格都沒有。
何況翡湘藍那純潔無邪的模樣,彷彿是個不沾塵世的精靈,教人怎捨得說出任何可能傷害她的話。
「儒紳常提到妳喔,他說在台灣有一位很可愛的青梅竹馬玩伴,他有事沒事就喜歡逗逗她,所以我才會知道妳,好高興可以見到妳呢!對了,儒紳什麼時候會回來?」
夏母終於開口。「儒紳晚點才會回來。」她對身旁的僕人開口:「幫翡小姐準備一間客房。」她沒叫對方的名,並安排對方住在客房,就表示得很清楚,她是站在寶橙這邊的。
但是寶橙卻無法讓夏媽媽這麼做,真正該住客房的是她自己才對,所以她叫住僕人。「不用了,我帶她去她的房間。」
「寶橙--」
「沒關係。」她朝夏媽媽露出一個沒事的微笑,表明自己不在意,本來嘛,說她是夏哥哥的未婚妻,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人家夏哥哥都沒認真了,其它人認真也沒用。
說穿了,她不過是夏哥哥的玩具而已,從小到大,他就擺明了以逗弄和欺負她為樂,現在也一樣。
她的笑容令夏母為之一愣,寶橙沒有發脾氣,也沒有哭鬧,這一點也不像那個喜怒哀樂都率真顯現在臉上,心事一目瞭然的寶橙,她的過分冷靜,反而令夏母有不好的預感。
呆望著寶橙,瞧她竟牽起翡湘藍的手,平和地招待人家,夏母更是心急如焚。兒子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做媽的當然一清二楚,兒子雖然冷酷無情,但獨鍾情於單純毫無心機的女孩,但是當見到這位清純絕美如天使的翡小姐時,讓做母親的她信心都動搖了。
她曉得兒子在外頭受歡迎,也知道這個兒子有時在商場上打滾,為了達到目的會跟外頭的女人逢場作戲,夏家的男人都是這樣,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寶橙不同,這孩子太單純了。
現在可好了,需要夏家男人時,一個都不在,兒子玩出火了,還跟人家訂婚!當姓翡的女孩出現時,她便急於吩咐傭人去把兒子找回來問個清楚,若真是兒子一時花心,打算私底下把這個麻煩給解決掉,誰知寶橙會突然出現,亂了她的步調。
「還聯絡不到他嗎?」夏母焦急地問向來報的管家,兒子手機沒開,只能從他的機要秘書那兒詢問。
「陳秘書說大少爺正在開羅參與一個重要的會商,嚴禁任何打擾。」
「打擾!」夏母咬牙切齒地吩咐:「叫陳秘書轉告他,如果他不在乎未來老婆跑了,就叫他環遊世界八十天再回來,反正倒貼他的寶貝女人多的是,不差家裡這個寶!」
「好,我馬上再打。」從沒見夫人發過這麼大脾氣的管家,忙又拿起電話撥號。
夏母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倘若寶橙當不了夏家的媳婦,她就跟兒子斷絕母子關係,真是氣死了!回想適才寶橙反常的態度,令她一陣憂心,當一個人受到極大的打擊,卻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而異常冷靜時,若非不在意,就是「哀莫大於心死」了,這可是很嚴重的事,但願這只是她的多慮,但願!
唐寶橙將正統未婚妻帶到夏哥哥的房間安置,告訴菲傭這位翡湘藍小姐才是「太太」之後,她便收拾行李,從八樓搬到一樓的客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