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尋到自己疲憊蒼白的影子,深陷的眼睛裡閃著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遙沖看柳惜顏的眼神。這就是「愛」吧!誰會想到,年僅三十一歲的人卻有著近五十歲的蒼老?誰又知道,他的下半生還能看到幾個清晨?這個時候才學會愛人,是不是太遲?這個時候才向她承諾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退了,他也不會放開她,他已經自私的毀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佔她的一生。
「雲兒,」他低低啞啞的開口,「你曾說過要伺候爺一輩是嗎?」
她點頭。有點疑惑,有點緊張,有點惶恐,生怕他又說出甚麼冷便絕情的話。
「現在依然沒變?」
她再點頭,雖然做不到無心無所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想離開他了。
「好。」他閉了閉眼,安心的靠在她後上,「記住你的承諾,爺要你守著我一輩子,直到我死。就算我自私吧,就算我霸道吧,總之從今以後,你休想再離開我。」
她震驚的看看他,那聲音低沉卻堅定,那眼伸溫柔卻熾熱,那笑容虛弱卻真誠,那心跳雜亂卻凝重。他自私的霸道的索取她的承諾,同時也給與她承諾: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
她柔軟冰冷的身軀在他的懷抱中恢復溫熱,那些已經冰封的情緒如潰堤的潮水洶湧而來。夠了,這就夠了,她從來不是貪婪的女人,他也從來不是慷慨的男人,所以這一句「休想離開」,已經是他和她的極限。
她深深的埋進他的懷抱,彼此鬢邊白髮糾纏,眼中的淚光在微笑……
尾聲
玄說皇朝世祖三十三年。
遙翔倚在躺椅上,懷裡抱看三歲的小追情,給她唸書。
「江南江北雪漫漫,還知易水寒,彤雲深處望三關!斷腸山又山……」
追情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不耐煩的蠕動,小腦袋東轉西轉,搜尋可以引起她興趣的東西。
遙翔拍了她的小胳膊一下,低聲斥道:「坐好,聽著。『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
追情眼珠子賊溜溜的瞄上他鬢邊白髮,小手悄悄的伸過去,抓住,用力一拔……
「頻聞遭使問平安,哎呦!」遙翔痛呼一聲,拍掉她的小手,「小丫頭淘氣,不好好聽書,怎麼扯伯伯的頭髮?」
追情「哈哈」笑著。兩隻小胳膊圈緊他的脖頸,問道:「伯伯,你和雲姨的頭髮為甚麼是白的?爹爹,娘和情兒的都是黑的。」
遙翔將書冊丟置一旁,撫著她黑亮柔軟的頭髮,微笑道:「因為伯伯和雲姨是一家人,你和爹爹、娘是一家人。」
「那我們家的老管家和伯伯是不是也是一家人?他的頭髮也是白的。」
遙翔被這個三歲孩童問得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惜顏推門進來道:「不是,老管家和白頭髮的廚娘是一家人。」
「娘。」追情爬下遙翔的膝蓋,衝進惜顏懷裡。
雲霓隨後進門,將藥碗端到遙翔近前:「爺,該吃藥了。」遙翔像喝茶水一樣輕鬆飲盡。雲霓收好托盤,抬起書冊笑道:「爺,您也太心急了,小郡主才多大?您給她念這種書她怎麼聽得懂?」
惜顏笑道:「二哥將情兒當男孩子來教,恨不得她將來成為一位大大的忠臣。你呀,還是趕快給他生個兒子吧。」
雲霓黯然淺笑,遙翔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雲兒照顧我已經很辛苦,不需要多個孩子受累。」
雲霓感激的看著他,瑞皇爺之事後,她便自食草藥,永絕後患,沒想到卻造成今日的遺憾。他總是以自己病體虛弱為借口,說著不要子嗣,可是見他寵愛追情的樣子,她知道他喜歡孩子,要是能找到碧荷就好了。
惜顏不知內情,還當遙翔真的體恤雲霓,羨慕道:「也好,這小鬼有時真磨人呢!」
遙沖在門外大聲道:「誰說我的寶貝女兒磨人?」話音落,人已經進來了。
「爹爹。」追情喊看,掙脫了母親的懷抱。遙沖一把將她抱起,親了又親,舉到肩上讓她騎著,樂得小追情又嚷又叫又笑。
惜顏無奈道:「你呀,寵壞了她。剛剛下朝就陪她瘋,也不閒累。」
「不累,不累,在朝堂上累了一天,回家陪女兒瘋才叫高興。」他將追情高高舉起又放下,轉頭看見遙翔詢問的眼神,將女兒放回惜顏懷裡,坐到他身邊道:「今日在祭壇忙了一天,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後天繼位大典,」
遙翔輕輕歎了口氣。
遙沖道:「你看你,躺在家裡還要擔心。我覺得大哥繼位沒甚麼不好,這兩年你不問政事,照樣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黃河水沒有氾濫,玄說皇朝也沒有改姓尉。」
惜顏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遙沖吐了吐舌頭。
遙翔依然緊鎖眉頭,半晌搖頭道:「你不明白,這兩年風平浪靜是因為父皇在位。一旦大哥繼位,必定要起風波。」
「是你多慮了吧?」
遙翔微笑,喚一聲:「雲兒?」
雲霓立刻到書架中抽出一本書冊,打開取出一紙密函交予遙沖。遙沖看後大驚,白著臉叫:「這,這怎麼可能?」
「你以為我臥病這兩年真的甚麼都不聞不問麼?弟,你的心思終究太淺。尉司馬那老狐狸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怎肯輕言放棄?他不動聲色,等的是機會,等我們兄弟自相殘殺,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大哥不是傻子,他未繼位之前可以與尉司馬和平共處,甚至可以互相利用!但是繼位之後一定會除之而後快。這道理老狐狸自然懂,你說他會不會坐視自己被遙隆除掉?」
「那現在該怎麼辦?」遙沖站起來跺腳,「後天就是繼位大典,我現在趕去調動城外大軍也未必趕得及。」
惜顏拉住他道:「你不要急嘛,聽二哥怎麼說!」
遙翔道:「來得及的,你照舊安排繼位大典的一切,只等明天晚上到西城門外接應你的部署就好。」
「啊?」遙沖愣住。
雲霓笑道:「靖皇爺,您忘了您有一位筆跡可以以假亂真的皇妃?」 柳惜顏意味深長的笑著。
遙沖高興的叫道:「甚好,甚好。」隨即又不滿的道:「原來你們都知道,唯獨瞞著我。」
遙翔道:「若早告訴你,你還能每天悠閒的到金殿上去晃?尉司馬一定最先提防你,只要你露出絲毫馬腳,他就會採取行動。只不過,他未必提防到我。」
遙沖搔搔頭道:「說的也是。」三人都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遙沖也跟看笑,隨後突然道:「二哥,你為甚麼要幫大哥?」
遙翔歎道;「他畢竟是我們的大哥,我不能眼看玄說皇朝改朝換代。」他的目光落在雲霓身上,溫柔的笑道:「完成了這件事,我就真的了無牽掛了,該去做一些真正屬於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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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緩緩沒人地平線,更夫扯著嗓子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晚日是新帝繼位大典,整個京城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雲霓幫遙翔整好衣裝,梳好髮髻。遙翔閉著眼道:「二更敲過了吧?」
雲霓應道:「敲過了,靖皇爺當到了西城門外了,李副統領的回信也該到了。」她剛說完,就有一名黑衣侍衛躍窗進來,曲膝捧上一封信函。
遙翔看過點頭,提筆寫了兩個字交還給他,黑衣侍衛迅速沒於房屋的陰影之中。
遙翔起身,微晃一下。雲霓急忙扶穩他,擔憂的道:「爺,您還好吧?」
「沒事。」遙翔輕拍她的手臂,唇際浮現微笑。「你放心,我只是去露個臉、以降低尉司馬的成心,很快就回來。我答應過今年冬天陪你去尋天山雪蓮,就一定會遵守承諾,我還想見你滿頭的青絲呢。」
雲霓勉強扯起一抹虛弱的笑,卻揮不去心頭莫名的恐慌,彷彿他今夜一走,就再不會回來。她小心冀翼的端了藥碗給他,一滴熱淚不小心滴落濃稠的藥汁裡,急忙偏轉過頭,不讓他發現。
他喝乾了藥汁,發現她偏著頭悄悄抹眼睛,伸手指起她的下巴!憐惜的喚了一聲:「傻丫頭!」低頭吻上她蒼白冰冷的唇!將她的哽咽和他的歎息一併封緘。
她緊緊依偎在他的胸前,掌心隔著衣服可以觸到他的肋骨,眼角餘光可以瞥見他的白髮,舌尖嘗到他口中藥汁的苦味,苦得人心發顫。
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白髮,柔聲道:「等我回來,嗯?」
「嗯。」她親自送他上馬車,目送車影融人長街的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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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一刻,一匹千里沖駒瘋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守衛看到這匹馬都紛紛閃身讓路。遙沖緊緊抱著身前之人,高聲嘶喊:「讓開,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