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睛一回到後院小樓裡,鐵桶裡的柴火早已熄滅,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淒寒的氣味。
床上的人兒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蒼白如透明般的手毫無生氣地垂落於床沿。
小初睛心裡驚地掠過一陣驚慌和抖顫,她趕忙奔到床邊,執起母親的手。透骨的冰涼使她猛地又是一陣哆索,但她沒有縮回手,只是很認真、很用力地以自己的小手猛搓 著母親的手,想使她溫暖起來。
「娘,你好冷呀!不過,別怕,睛兒會讓你暖和起來的……」她一邊搓著,又將自 己的小臉貼上母親冰涼且毫無血色的臉龐,不住地摩挲著。
冷測的寒風仍由窗縫中呼嘯而進,床上的人兒芳魂已杳,但床邊的小人兒並不知情,仍是專注地搓揉著手。
漸漸地,小小的身子也襲上了一股寒意,她渾身不住地打著哆嗦,唇瓣也青白得嚇人,嘴裡卻仍喃喃自語著||「娘,你別怕,睛兒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好起來的……」
八年後禮親王府在雲濤閣的書房裡,玄鈺正坐在紫檀椅上閱覽公文,沉凝的黑眸如子夜寒星,面如皓月冠王,兩道劍眉濃似稠墨,此刻正微微皺攏。彷彿在思考著什麼事 情,渾身上下凜例含威,散發著無比尊貴的氣息。
批閱完公文,他放下筆,閉上眼睛略事休息,書房外卻於此時傳來叩門聲。
「進來!」低沉醇厚的嗓音裡天生帶著一股威嚴,此時的他雙眸仍未張開。
侍從小六子必恭必敬地推門而入,「貝勒爺吉祥!」
「起來吧!」玄鈺徐緩地睜開雙眼,「有什麼事嗎?」
小六子忙返到一旁稟告:「端王府的德熙貝勒求見。」
玄鈺微挑濃眉,唇邊揚起一抹莞爾的笑,朗聲說道:「什麼求見不求見,讓他到書 房裡來吧!」
「喳!」小六子領命準備退出書房。
「慢著!」玄鈺突然叫住他。「順便幫我們砌上一壺上等的碧螺春。」
「喳!」
片刻之後,小六子手捧茶盤,端著茶壺、茶杯領著德熙貝勒來到書房,張羅完畢後,他才退下。
德熙大刺剌地生上一旁的太師椅,彷彿當這裡是自己府上,漂亮的黑眸懶洋洋地掃視著玄鈺。
「真是服了你,整天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不怕悶死嗎?」笑謔的言語顯現出他爽朗 不羈的性格。
玄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和德熙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但二人的個性卻天差地別。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該不會是專程來嘲諷我的吧!」
「唉,真是不識好人心喲!」德熙一揮折扇,誇張地歎了一口氣,「我是專程為救 你脫離苦海,給你提供樂子來的哩!」
玄鈺沉穩的黑眸斜倪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曬笑。「你的樂子肯定又是看上哪家花 樓裡的姑娘了,謝謝你的好意,我今天沒那個興致上花街尋歡作樂。」
「曖,別說得那麼難聽,這叫增廣見聞。」德熙嘻皮笑臉地說道。「再過三個月, 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難道不想好好把握這段仍是自由之身的時日,盡情歡樂。」
玄鈺但笑不語,他並非柳下惠,也有男人正常的需要,但他一向很有節制,加上這幾年來,他因行事果斷及過人的智慧倍受皇上看重,成了皇上身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因此也就更加繁忙,更別提有什麼尋歡作樂的閒暇時間。
「我承認你那未過門的妻子寶明格格確實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但你就這麼甘心放棄 其他美人嗎?」德熙不放棄地遊說。
玄鈺輕狂地大笑,「什麼美人我沒見過,日子久了,也只是成了食之無味的庸脂俗 粉,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
「你愛寶明格格嗎?」德熙忽然問道。
玄鈺斜挑右眉,揚高唇角,懶洋洋且不在意她笑道:「愛?當然不!這樁婚事是阿 瑪和頤親王之間的約定,兩家門當戶對,而寶明格格也的確擔得起你未來福晉的頭銜, 這樣便足夠了。」
「噴嘖……」德熙一連地搖頭歎息,「你真是個無情的人哪!難怪京城裡的人會封你為﹃冷情貝勒」,真是一點也不假。」
玄鈺無謂地聳聳肩,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茶。
「不過……」德熙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我相信就算是你這硬如冰石的冷情貝勒,恐怕也抵擋不住「紅樓春」裡的花魁||柳憐心姑娘的魅力哩!」
「哦?」玄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她真有這麼大的本事,竟能獲得你如此的誇讚和青睞?」
「那可不!」德熙的眼都亮了起來,「聽說這憐心姑娘生得傾國傾城之貌,有一雙能竊魂懾魄的水眸,凡是見過她的人,無不三魂掉了七魄,成天捧著大筆銀兩癡癡地守 候在紅樓春門外,只為再見伊人一面。」
「聽說?」玄鈺大馮所感地挑眉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末見過這位憐心姑娘?」 他一臉懷疑的諷笑,明白的表現出他壓根兒不相信德熙所說的話。
「你那是什麼表情。」德熙不服氣地嚷道:「全北京城見過憐心姑娘的人寥寥無幾,我沒見過她又百什麼稀奇!」
玄鈺神態閒適地撇嘴一笑。「既然你沒見過她,又怎知她生得一副國色天香的容貌 ?」
「呃……」德熙遲疑了一會兒,便又振振有辭地說:「看過她的人都這麼說,頤親 王府的瑞棠貝勒——你未來的小舅子他就見過了呀!而且自從他見過她以後,整天魂不守舍、茶不思飯不想的,讓頤親王傷透了腦筋呢!」
玄鈺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淡漠神態,「傳聞也許言過其實,這說不定只是紅樓春拉 生意的手段罷了!」
「說得好!」德熙收起扇子,猛然敲了一記桌子,「今天我就是特地來找你一塊兒 上紅樓春去見見那位憐心姑娘,是否言過其實馬上便可見分曉。」
「我沒空!」玄鈺想也不想地回答。「明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必須早點休息,明天一大早便起程至「梅林」。」
「這樣啊!」德熙整個人頓時洩了氣,他知道玄鈺向來孝順,每年禮親王福晉的忌 辰,他一定整天待在梅林裡,數年來如一日。
「那就不勉強了,改天再約你吧!」他意興闌珊地道。
望著德熙垂頭喪氣的模樣,玄鈺不禁莞爾,心裡也有些不忍。「我答應你,額娘忌 日過後,我再找一天陪你去看看這位憐心姑娘可好?」
德熙聞言,整個人頓時又變得精神奕奕。「好兄弟,就知道你不會掃我的興,咱們 一言為定。」
三月天,春寒料峭,百花在微寒中綻放,搖曳生姿地宣告大地春回的訊息。
清幽的梅林裡瀰漫著些微的霧氣,絲絲縷縷的陽光篩進枝縫葉隙中,將梅林襯托得有如仙境一般。
一名少女身穿一襲月白衣衫,絲羅裙帶上繡著淡紫粉紅的牡丹化及嫩綠的籐枝葉蔓:只見她裙帶飄飄,衣衫款擺,手提竹籃地直往梅林深處走去。
來到盡頭較為隱密的地方,卻是一處別有洞天的人間美景,綠草如茵的坡地上豎若一塊墓碑,上頭題字||母親大人關語冰之基白衣女子屈膝跪於墓碑前,放下竹籃,取 出鮮花素果擺上,然後朝著墓碑叩拜。
「娘,睛兒來看你了,紅姨要我向你問候一聲。還讓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雪梅來孝敬 你。」輕柔的嗓音因回憶和思慕而微微顫抖著。
「娘,睛兒今年已經十八歲,可以照顧自己了,往後每年的這個日子,睛兒都會放 下諸事來這裡陪你聊天,這裡環境清幽又美麗,還有你最喜歡的梅樹,生前你鬱鬱寡歡,死後總算能有這一片淨土安身。」話說到最後,已然有些哽咽。
原來這名白衣女子正是當年的初睛格格,她一直將母親的骨灰罐帶在身邊,直到十五歲那一年發現了這個地方之後,她才將母親的墓碑立於此。
初睛緩緩站起身來,折下一枝梅花置於墓碑前。「娘,睛兒雖然墮入風塵,但始終 以娘為榜樣,潔身自愛、賣藝不賈身,紅姨對我也照顧有加。」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絕美的臉蛋染上一抹淡淡的愁挹,黛眉緊鎖,彷彿深陷回憶的囹吾而痛苦著。「娘,睛兒一定會用自己的方法替你討回公道,事成之後,睛兒會在此 結廬而居,終此一生伴著你,不再讓你孤單寂寞。」她咬咬牙,悲憤地低語,小手輕顫 地順著墓碑劃過。
祭拜過後,初睛倚著身後粗大的榕樹樹幹席地而坐,幽幽地望著已漸飄落枝啞的滿林梅樹,一地的雪白花瓣更襯托出梅林不染纖塵的素淨、雅潔。
她經歎了一口氣,微仰起臉迎向熹微的晨光。
自雪融盡,煦陽現暖,空氣中蘊含著花香與沁涼。她緩緩閉上雙眼,任金黃暖陽自層層雲藹中,投射在她夫白雪額上,透著濛濛的光圈。毫無胭脂沾染的素肌,反射著粉 嫩的瑩白,似出水芙蓉般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