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後方頓時亂成一團——
挨打者的抽氣聲、夾雜著受驚小孩的哭喊聲,將枝上鴉雀驚得振翅急飛。
這群狗奴才!
詩華洩憤似的一鞭鞭抽向隨行的護衛、宮女,似乎得看到他們疼痛號叫,才能讓她失去玩伴的心情好過點。
「誰讓你們幹壞事、誰讓你們送她走。膽子真不小!還敢來抓本公主,抽死你們,抽死你們……」
她年紀雖小鞭子舞得極流利,而因為她身份尊貴,底下人即使受了皮肉之苦,也沒人敢出頭制止。
驀地,鞭子在半空繃緊成一條直線,鞭身黑亮帶著血跡,在陽光下有說不出的陰森。
詩華扯了扯,扯不動。
傷痕纍纍的下人們原本驚慌失措、用胳膊護著自己的頭臉,聽到公主突然靜了下來,無不小心翼翼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只見詩華公主慢慢回頭,帶著被侵犯的極度憤怒,細細彎彎的眉毛上挑,平時似秋水般盈亮的眼眸燃燒著熊熊火焰。
「大膽奴才,你竟敢阻撓本公主教訓不聽話的下人,想死了不成?!」嬌聲呵斥,合該柔聲細語的腔調此刻聽來極為霸道。
少年皺眉,原本對這看似重情分的公主充滿了同情,卻在見識到她無理取鬧的一面後,那感覺頓時灰飛煙滅。
哼,這就是嬌生慣養、目無法紀的皇家子弟,神武真是好本事。
「既然您是公主,就該注重禮儀,堂堂神武公主當街撒潑,傳出去只會讓王室蒙羞。還望公主自重!」
「自重?你要我自重?!」詩華提高嗓門,滿臉不敢置信。
從小到大她沒受過任何委屈,更沒有聽過一句重話。
這個穿著破布破鞋,牽著一匹老馬,做作得要死的窮酸臭小子,竟然要她「自重」?!
怒火攻心,詩華使勁扯動鞭子,想狠狠朝這個死傢伙身上抽去,好讓他知道什麼是公主的權威!
可惜,她忘記之前教訓人,沒有人敢還擊,是因為敬畏她「公主」這個尊貴身份。但若遇到不吃這套的人,她的嬌氣霸道便沒人理會了。
周圍的侍衛們原本該上前幫忙,但想到先前被這個刁蠻公主抽得一身傷——
哼!這任性公主活該被人好好教訓一番,反正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頂著。
「死傢伙,我饒不了你,我一定要叫皇帝哥哥好好教訓你!」
詩華在眾人面前死命的扯著鞭子,但鞭子卻一動也不動,她又氣又羞,臉頰燒得通紅,看來嬌艷照人。
如果她的性子不是那樣,應該是個美麗迷人、討人喜愛的女孩……少年不禁微微分神。
「妳動輒嚷嚷著要找皇帝哥哥。」少年收斂心神輕蔑看著她,即使手掌已被鞭子劃破流血,卻仍不在乎。「哼!咱們神武國的主子若果真英明神武,便該專心致力於讓國家強大、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三天兩頭動用權威,幫刁蠻任性的妹妹收爛攤。」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
這小子實在太大膽了,竟敢在大庭廣眾下議論皇上和朝政,他有幾個腦袋啊?但擔心之餘,投來更多的是激賞的眼神。
「你……」詩華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眼睛一紅,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傢伙吊起來狠狠抽幾百鞭!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你找死!」
「呵呵,若不是侍女代替公主您去和親,那紅轎上的新娘想必就是您吧!公主的玩伴走了,您尚且知道要心疼,在抽打別人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想到他們也有親人、也會為此心痛?」
「住嘴住嘴!你這大膽刁民竟把本公主和一般百姓相提並論!」她畢竟還小,除了罵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反駁。
當然,她也沒什麼光明正大的道理可以讓人信服,說得再多,也只不過是徒增旁人對她的厭惡感而已。
無可救藥了……
少年對皇家幾乎沒了信心,要靠這些人振興國家,簡直是癡人說夢,百姓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說,你到底是哪家的狗奴才,有本事留下名字,本公主一定會讓你好看。別告訴我,你有膽欺負別人沒膽留名留姓!」她小小年紀架子倒不小!
少年冷哼,壓根不怕她的激將。
「在下鍾慕卿,是郎中令田大人家的養馬家奴。我做的一切與大人無關,若公主要懲罰就衝著我一人來好了。」他全數說明。
郎中令在神武國的官階並不小,若要責罰也輪不到公主干涉——向來皇室繼承古訓,後宮女子嚴禁干政。
鍾慕卿說這番話時並沒有想到這麼多,只是天生的耿直單純,讓他覺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生平事無不可對人言者。
「原來是臭養馬的。瞧你這馬又老又醜又瘦,沒用的東西去跳河算了,死了倒乾淨。」小公主嘴上不饒人。
「在下憑自己本事吃飯,活得很開心,不需要跳河。」鍾慕卿不卑不亢。
沒能挫挫這男子的氣焰,讓詩華公主心頭如被刀割、被火燒般難受。
猛一回神,送嫁的車隊已經走遠,玩伴沒有了,自己還被人當眾教訓,她氣得渾身發抖,簡直想撲上去和他同歸於盡!
侍衛發現公主似乎失控了,大驚之下,趕緊把氣到抓狂的公主又抱又拉的護送回宮。
沒戲看了!人群漸漸散開,百姓們搖著頭回到各自居所。
公主和親遠嫁這事兒他們早已司空見慣,只是這回換來的和平又能持續多久?神武國難道就只能靠「和親」一途,才能換得暫時苟安嗎?
「馬兒馬兒,剛才有人說你又老又瘦,看來是我虧待你了,走嘍,咱們回馬廄去。」鍾慕卿搖搖頭,牽著瘦馬正欲離開,一轉身發現面前一名衣著精巧的青年男子正覷著他笑。
那人眼角閃爍精光,不怒自威,一看便知非尋常人。被他的風采所吸引,怔忡片刻後,鍾慕卿下意識的抱拳回禮。
一個月後,郎中令接到詔命,調鍾慕卿入宮任御林軍養馬官。在宮裡當值了些日子後,鍾慕卿才知道那個對他笑的人,正是剛繼位的神武皇帝。
神武皇帝目睹那天他與公主之間的衝突,非但沒有降罪,反而欣賞他的直言敢諫,更對他那直指核心的尖銳質問極為激賞。
身為一個想有大作為的年輕皇帝,他不拘一格、拔擢人才,網羅了大批出身卑微但滿腹學識本領之人。
神武注定要有一場大大的變革,秋風裡肅殺的送嫁悲歌,也隨著車隊遠去逐漸消散在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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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四季遞嬗中不動聲色的滑過。樹木年輪增加了一圈又一圈,樹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五年,在送去和親女子的五年中,神武邊境雖然取得暫時和平,但虎嘯的騷擾卻從未間斷。
五年,也讓幼時潑辣刁蠻的小公主,長成為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眉若遠山含黛,目似蘊情秋水,微笑起來,嘴角邊上還會出現兩個淺淺的笑渦,看來煞是可愛。
不過這也僅止於外表的完美!且往往會使只重容貌之人忽略內在。她火爆任性的脾氣,凡是領教過的人,無不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只是苦了被她外貌迷惑的人。
「討厭……皇帝哥哥真是小氣,這狩獵林苑裡壓根沒放養多少獵物,本宮逛了半天還沒見著幾隻野鹿,掃興!」
這日,詩華公主來此狩獵,她百無聊賴的騎在馬上四處遊蕩,懸掛著的小小彎弓隨著馬背起伏一蕩一蕩。
本想趁皇帝哥哥大婚無暇管教她時,藉機大玩特玩一番,不過這個皇家林苑竟這麼寒磣,她實在沒想到。
身後隨從只管低頭騎馬,一個個跟悶葫蘆似的,嘴巴緊閉,不敢多說一句話。
其實養在深宮的公主哪知道,神武因為進貢和打仗,國庫早不如以前豐盈。
新上任的神武皇帝為一雪前恥,除加緊軍事訓練,更早已暗中派人飼養大量馬匹,意圖狠狠打擊以騎射著稱的虎嘯,所以對於這些享樂自然不重視。
「哎,真沒勁,還不如早點回去賞花燈。喂,你們說對不對啊?」身旁隨從連連點頭附和。
忽然,她眼前一亮,前面大樹下正好有幾匹馬!這些馬沒有馬鞍也沒有轡頭,一定是野馬啦!
詩華開心死了,今天一行還算沒白費,找到點有趣玩意兒!
「你,還有你。」她用彎弓指著兩個小太監。「你們負責把那些馬趕開,讓牠們跑起來,本宮好追。知道了嗎?」
太監開始還有些猶豫,畢竟狩獵哪有用馬做獵物的……不過一接觸到公主冰冷凌厲的眼神,他們只好硬著頭皮去做了。
原本悠閒踱步的馬兒受到驚嚇,頓時撒蹄急奔四散逃開。塵土高高揚起,靜謐的林苑頓時喧鬧起來。
「對嘛!這樣有意思多了!」詩華公主喃喃自語,她興奮的拉弓搭箭,半瞇起眼瞄準片刻後,刺前準確的射向獵物,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