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然都是怕死的,就因為不想死,所以更該為了活命而深思熟慮、計畫準確。就像她,被葉驚鴻逼到不得不除掉他,否則自己沒能活命。這是燕樓的生態,他們的人生,不是殺人,就是被殺,而,當領頭的人不再是武藝第一之後,下面的人隨時可以挑戰推翻。
她不恨葉驚鴻斗倒她父親,因為這規矩正是她父親訂下的。她父親曾有七個出色的徒弟,然而即使是不想爭尊位的人,也會被逼得不得不去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殺伐鬥爭,父親只想留下一個最強的徒弟,次要的自然就該淘汰!
最後師門裡,活下來的只有葉驚鴻與她,既然鼓勵自相殘殺,父親當然沒有安然自外的哩由,縱使他自己沒料到這一點,也不相信自己會淪落到被殲滅,但葉驚鴻以實際行動貫徹這個想法,毫無愧疚地弒師。
父親的死,只不過是葉驚鴻在一場對決上的勝利而已。沒有什麼仇不仇好算的,成王敗寇不正是這道理?
葉驚鴻後來留下父親一絲殘息,讓他看起來像是病故,也算是尊師重道了。
現在,這是一場她與葉驚鴻的戰役!
如果說師門的教誨是──最強的人才能活下來。就不許她有特權例外,她以前不明白,以為葉驚鴻只是故意刁難她,現在她知道了,葉驚鴻要她以實力證明她是能以真本事活下來的。"水浩瀚的女兒"這身份,庇佑不了她什麼,只有水浩瀚本人才會以為這身份很有用,為了以防萬一,更是主導他們兩人的婚事,認為葉驚鴻會在這樣的關係下,終止內部鬥爭。
天真,失算。所以失敗!
她不能心軟,不能失敗。面對葉驚鴻這樣的人,她不能有一點失算,好不容易等到他武藝盡失的時刻,若不能趁此殺掉他,那麼日後賠上的將是整個燕樓人的性命!
"樓主,'靈耳'莫聰求見。"嘯風堂外,右護法劉先明通報著。
"請他進來。"水柔柔起身,對著疾行進來的莫聰道:"情形如何?"
莫聰是一名長相平庸至極的矮小中年男子,他長得毫無特色到一般人就算與他打過十次照面,仍然無法記起他的模樣。
"水樓主。"莫聰抱拳為禮。
"外頭情況如何?"水柔柔問。
"正在搜尋葉驚鴻的人共有三組人馬。自詡正義的五大世家三大山莊率眾約一百人已往城外找去;另一派是先前與葉驚鴻有過節的仇家,以神火幫、摧情宮為主力,約有五十人;最後一組,較為零散,專為冰魄寒蟬而來。這三組是主要的,至於其他個別行事的,在下還沒掌握住。"
"摧情宮亦無所獲嗎?"水柔柔凝眉。
這摧情宮,正是昨日在客棧外佈滿弓箭手襲擊葉驚鴻的人馬。自摧情宮的副宮王喪命於葉驚鴻劍下後,摧情宮主殘情玉自然便成了水柔柔的盟友。無時不刻想著要替師妹報仇,水柔柔提供的是葉驚鴻的行蹤,倒沒料到這麼快能奏效!
畢竟,誰會料到葉驚鴻竟突然被下了毒,失去功力呢?
"是的。昨日摧情宮出手時,在下也同時調來了高手,欲趁他功力全失時殺掉他,可惜當時與他一道的人武藝高強,很快地全身而退。"對此,莫聰非常扼腕。
"沒法查出當時與他一道的人是誰嗎?"
"我查過瀟湘客棧的住客名冊,裡頭除了一般的普通人之外,是有幾個江湖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濟事的角色,不可能有本事帶走葉驚鴻。"莫聰自從接下水柔柔的委託之後,便帶所有的子弟兵進駐定遠城,而他本人更在瀟湘客棧謀了份差事當跑堂,以便隨時掌握最新消息。
他在江湖上有"靈耳"之名,不只是因為他消息靈通,而是他練了一門奇功,讓他耳力靈敏到即使在吵雜的人群裡,依然能準確找出最細微的蟲吟自何處發出,絲毫不被雜音干擾。
昨日他在樓下跑堂,沒意料到葉驚鴻竟會突然來到,直到他瞧見葉驚鴻身邊的近侍──同時也是水柔柔的人,在門外對他看了一眼後,他才知曉葉驚鴻人在此地。立即運功在重重聲浪裡尋找屬於葉驚鴻的聲音……當他終於找到時,正好聽到一個大消息──葉驚鴻中了軟筋散!十日之內功力盡失!
這個天大的消息立即讓莫聰衝出門去調兵遣將,這可是唯一能順利除掉他的大好機會呀!事不宜遲,他立即讓人通知水柔柔,同時也把人手找齊,一舉攻進那小軒廳裡,根本沒來得及去詳察裡頭除了葉驚鴻之外,還有哪些人!
誰會想到去查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人呢?他莫聰在瀟湘客棧當差,人來人往無一不識,他們的斤兩幾何,都是瞭若指掌的,裡頭根本沒什麼高手好注意的,但……正是因為這樣自大的篤定,使他功虧一簣!
有些真正的高手,是偏好隱姓埋名的!
"據聞武藝再高強的人,中了軟筋散,即使服用了解藥,也得等三四天才恢復得了功力。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管如何,我們都得在三天之內將葉驚鴻找出來。"水柔柔一時也想不出這些來到定遠城裡的高手之中,有誰願意幫助那聲名狼籍的葉驚鴻?既然想不出,還是別在這想法上費心了,找到人要緊!
她知道,一旦錯失掉這個機會,將會使自己陷入絕大的險境裡。
"莫聰,你繼續派人盯著那三組人馬,隨時保持聯繫。"
"好的。"莫聰拱手退下。
等嘯風堂裡只剩自己人時,黃河堂口的堂主朱義之報告道:
"小姐,已經查出孫達非的下落,他劫走裘蝶這兩日,一直落腳於郊外的別業,不過今日突然吩咐下人打理行囊,聽說準備帶裘蝶回鳳陽故居。"
水柔柔揚質問道:
"孫達非知道昨日發生於瀟湘客棧的事嗎?"
"今日一早,別業裡的總管已經告知了他。或許是因為如此,孫達非才突然下令打李行囊吧?"朱義之猜著。
水柔柔點頭,想了一下,道:
"備馬,我得去探一探她!"
※ ※ ※
請城裡首屈一指的織紡日夜趕工,總算在起程前將滿滿五大箱的衣服給趕出來了。
共有五十套簇新的衣裳,雖已是初春,但是天候仍冷著,所以這些錦衣華服大多算是冬衣,其中一套雪白錦裘,繡著白蝶花樣的,正穿在裘蝶身上呢!整個人看起來真是個美麗富貴的玉人兒,扎扎實實的大家閨秀樣。
有兩名丫鬟忙著替她打理衣物,嘴上還甜甜地讚美道:
"小姐本來就很美麗了,穿上這適合身份的衣裳後,更是國色天香哪!簡直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呢!"
"可不是嗎?剛剛爺兒只看了一眼,就呆掉啦!我銀兒來這宅院裡上工一個月以來,還沒見過我們那嚴肅的主子露出這般傻樣的哩。巧兒,你說是不?"
那個叫巧兒的丫鬟立刻應道:
"是呀!我們老爺好凶的呢,平日更是大半天也不說一句話的,真是嚇人,只有見了小姐你之後,老爺的話才多了起來,還會找我們殷殷垂問小姐的起居狀況呢,就怕你有什麼不妥貼,而我們服侍不周的!我跟銀兒哪敢呀,是不?"
小丫頭們在一邊嘰嘰喳喳說著,興奮得像是自己才是收到這些華服饋贈的人,完全不因裘蝶的淡漠而減了些許喜悅。
可是裘蝶能保有的清靜也沒太久,丫頭們服侍她這幾天來,摸清了主子只是愛靜,不會對僕人疾言厲色之後,講話也愈來愈大膽啦!尤其是那個叫巧兒的最是大膽,見本來在一旁忙的總管離開後,立即偎近裘蝶道:
"小姐,我瞧爺兒很是心儀小姐耶!會不會帶你回鳳陽之後,便向你提親呢?"
裘蝶不答,起身住房外走去,她門外的庭院裡栽了許多春花,如今正盛放著呢。她憑著欄杆望將過去,眼光被幾隻粉蝶兒吸引,隨著它們身形匆高匆低地移動著。
"小姐不會不曉得爺兒的心思吧?何況爺兒長相英挺、身家豐厚,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巧兒不死心跟過來。
裘蝶眼光一頓,定在一朵紅花上好一晌,才偏轉臉蛋看向一邊的丫鬟,這丫鬟瞅著她看的模樣好探索呀……
"我……該明白他的心思嗎?他又是……什麼心思呢?"聲音一逕是那般輕冰微薄,隱約有著微微的自憐自傷。
"哎喲!小姐,你別佯裝不知啦!我家爺兒端差沒把一顆心刨出獻在你眼前請你笑納啦!你又何需這樣矜持著呢?"巧兒粗魯說著,一點也不知何謂含蓄。
裘蝶似嗔非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了,低下頭,有著淡淡的憂愁。
巧兒大剌剌繼續道:
"只要還長著一顆心的,莫不教我家爺兒的疑心感動啦!除非是心有別屬,否則小姐你沒有理由不接受這一份感情呀……哎呀!不會是給奴婢說中了吧?小姐,你心裡有別人?!"最後以一句尖呼作結,眼珠子定定盯著裘蝶看,一瞬也不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