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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席絹

  這遠近馳名的石髓羹,雖不是很貴,但對一般下階層的人來說,這種奢侈的享受,只有大過年才被允許的呢!

  「夥計,來六碗石髓羹!」祝則堯叫著。在擠滿人的鋪子裡覷著了一處空,便往那不顯眼的角落擠了過去。

  他一進店裡來,寶心就注意到了,對著背向門口的小姐報告道:

  「小姐,是那位祝公子呢。」

  「是嗎?」婁恬抬頭看了下,沒見到人。

  她們主僕倆坐的是二樓的獨立單廂,所以縱使店裡人山人海、雍塞不堪的,她們還是能享有舒適的用餐環境。

  「在下頭呢!他帶了幾個小孩兒進來用餐,只找到角落一張小桌子,兩人坐了都嫌太擠,他們竟一口氣給擠六個,真是了得。」

  順著寶心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他。

  「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不就是負責打掃恬靜居的僮僕嗎?從衣著上來看,這幾個娃兒像是男孩的弟妹,與祝公子沒什麼相關的。」寶心又道。

  婁恬心裡同意寶心的觀察所得。

  休說衣著上的不同,神態上的呈現也是截然兩樣。祝則堯自在從容,而其它孩子則侷促不安,手足都沒個放處似的。

  這時夥計正好上來添茶,手裡還有兩包捆得紮實的油紙包,正是她們吩咐要外帶回去給麗人吃的熱食。寶心掏出幾個散錢打賞。

  「這是客倌點的甜粥與石髓羹。若還有什麼其它需要,隨時往外頭叫一聲就成了。」夥計眉開眼笑地收下打賞的錢,更加慇勤地說著。

  「嗯,你下去吧。」寶心打發他。

  不過夥計顯然還捨不得走,多嘴地說著:

  「聽說兩位姑娘昨兒個到恬靜居去看宅子是吧?」

  婁恬與寶心同時看向夥計。這事……有這麼受矚目嗎?竟然已經傳開了!

  「是你的消息特別靈通呢,還是你們永昌城對所有外來的人都這麼注目?」寶心問著。

  夥計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權威地道:

  「當然是小的消息特靈通了。這永昌城裡發生的大事,沒有人比我趙牛還清楚的了。特別是那恬靜居,我知道的可比別人多呢!」

  寶心見小姐沒有阻止之意,於是抬頭看著夥計,故意露出一臉的輕視——

  「呔!你這個『知道』,八成就跟外頭那些個說書的一般樣,加油添醋是有,卻是沒一條可信的。」

  「什麼不可信!我句句實言,才不會胡亂杜撰。」夥計大受冒犯地低叫。「我所知道的事,都是有根據的!才不像外頭那些人,除了只會瞎說更多的鬼故事,什麼也不知道。」

  「那是說,你對恬靜居的瞭解是關於鬼屋之說以外的了?」

  「這這這……」夥計結舌了下,這恬靜居,除了鬧鬼事件,哪還有別的稀奇事可說?

  「去去,不知道就別逞能了——」

  「這位姑奶奶,你別急!關於恬靜居,那鬧鬼是真,可我是真知道二十幾年前那位死去的小姐是怎麼成為厲鬼的!」

  寶心聳聳肩。

  「我們落腳的那個客棧,裡頭的掌櫃也說了一個版本,並指天咒地發誓他說的那個才是真的。」

  夥計大受侮辱,猛拍胸脯道:

  「他們知道個屁!當年所有在田家當差的人全跟著一道搬走了,誰也打聽不到真正的內幕消息。而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我家表姨母曾經被偷偷帶進裡頭,當過半個月的奶娘。這還是她老人家有天不小心喝醉了說溜嘴的,往後再問,她是死也不肯說了,還反過來罵我胡謅呢!我那表姨母,一生安分少言,不生是非,她說溜嘴的事兒,肯定是真的。」怕被反駁,店夥計立刻說著他知道的種種:「那位小姐生了一個孩子呢!真是駭人聽聞不是?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總之,聽說那小姐生下孩子之後就半瘋掉了,最後在某個風雨交加的黑夜,跑到恬靜居中庭那棵相思樹上吊自縊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加強氣氛。「後來恬靜居換過五任屋主,都不太平安呢!田家那些事才一一被挖出來,當然杜撰的也少不了,愈傳愈可怕,以致於這五年來,恬靜居再也沒人敢說要買了。」

  生了個孩子?

  婁恬有些訝異,這一點倒是未曾聽聞過。

  「那麼,那孩子呢?」寶心問道。

  「當然是一同搬走了呀!」夥計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他這些年都沒回來看看嗎?畢竟那位小姐……呃,據說葬在恬靜居裡頭不是?當人子女的,總該回來祭拜一番不是?」

  「是那樣沒錯,但也得有人跟那孩子說,他才會知道呀!我猜這樣悲慘的往事,田家人是不會再提起的,何況又父不詳的。對了,別人傳說那小姐被草葬在恬靜居裡頭是錯的。田家人將她火化後,骨灰送到『靜修庵』安葬,想說成日有尼師唸經超渡,可以化去她的怨氣。但卻一點用也沒有,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我是勸你們啦,要買之前哦,三思一下比較好。」

  「知道了,多謝你。你下去吧。」寶心見小姐不再進食,知道該走了。又給了幾文錢打賞,讓夥計退下了。

  「小姐……」

  「別說了。」婁恬搖搖頭。她曉得寶心的憂慮,其實自己心裡也不無壓力的,幾乎要興起放棄恬靜居的念頭了。隨著這些過往事件逐一呈現,已然不再是無聊的傳言而已,是真正發生過一些悲傷的往事。

  不是怕鬼,而是,感覺上若真買下來居住,屬於恬靜居的故事,將會就這麼湮滅掉了。這樣,好嗎?

  低頭垂眸看向下方偏僻一角的那個正與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的人,不知怎地,就是不肯輕易對恬靜居放手。

  為什麼呢?她很喜歡恬靜居,可有喜歡到非買不可嗎?

  她問自己,答案卻是不甚肯定的。

  關於那位自殺的田家小姐、真正的故事,究竟是怎樣呢?

  第四章

  恬靜居的結構大體說來屬三進式建法。

  大門進去後,與第一進之間,是視野清爽的大片草皮;然後一進與二進間相距不遠,蓋成了回字型,向上仰望是一口天井,采光上的設計做得非常好。四周以迴廊相通,中庭沒有多做其它造景,只種了棵百年相思樹。相思樹長得茂盛健壯,都快往天井外探出頭了。有了相思樹遮蔭,便不怕夏日天光太盛。

  二進之後,往三進定去,又是一番風景了——

  假山、流水、香花、綠叢、垂柳……妝點出好一幅江南景致。

  昨日祝則堯帶她們來看宅子時,由於他忙,沒花時間細細介紹恬靜居的全景,便直接帶她們走迴廊通向後頭,在後園的涼亭談話。

  今天他把所有的事都排開,才能這樣慢慢領著嬌客體會恬靜居之美。

  「接下來,我們往二樓走。這二樓呢,可是美得緊咧!包準小姐見了會喜愛極了,小姐請先走。」祝則堯說著。

  「好的。」婁恬點頭,在他側身讓步時,微笑地先行上去。

  花了一個時辰逛遍了一樓的所有地方。原本她是想在相思樹那兒稍事休息的,但發現祝則堯渾身不自在的模樣,猜測他或許是多少忌憚著傳聞,不想在這敏感的地方多待吧,所以也就沒提了。

  今天的他,有些誇張的油嘴滑舌。她忍不住注意著他這奇特的轉變。

  二樓有四間房,兩間是臥房,另外是棋房與飲茶房,其它都是敞開的空間,隨時方便人憑欄賞景,好不風雅。可見當初的設計是抓著休閑雅趣做主軸的。

  「這兒打理得很好,一點也不似五年沒住人的模樣。」她亭立在長廊上,放眼遙望過去,正好對著相思樹的方向。

  祝則堯點頭,笑得很是得意。

  「那可不,我們『川流行』經手的房子,不管有多麼陳舊,都會大力整頓得宛若新建,所以小姐才會看不出來這恬靜居其實已經是幢二十多年的老宅第了。如果你還想多做比較的話,等會兒我可以帶你們去城南的宅子看看,那裡有問『安蘭居』,一點也不遜於恬靜居,建齡也年輕些,才蓋十年呢!這安蘭居呢,可是當年的才女季明明的私人別業,要不是夫家家道中落,她可捨不得出售,目前那可是永昌城最炙手可熱的房子呢,我想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看看的。」介紹完,他表現得像是一切已然定案,很順口地接著道: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說完腳下就行動了。

  婁恬將紗帽摘下,讓寶心拿著,沒有走動,眼睛仍是看著那株相思樹。

  「不急的。稍待一會兒吧,祝公子。」她對著那抹急著遠去的背影輕叫道。

  「為什麼要等——」完全無防備的祝則堯一回頭,心口又被她的美貌撞了個東倒西歪,連講到一半的話都無以為繼,忘到天外八千里去了。

  這這……太不公平了!她怎麼可以任意拿下帷帽?她不知道她的美麗是可怕的武器嗎?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訓練出自己不要對她身上的馨香失神,覺得自己已然堅強的建立了銅牆鐵壁足以面對她——只要她別把紗帽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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