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他不接受!
婁恬還有話說呢。「至於……輕串玩笑著要與我結交友誼這件事,我雖難堪,卻也不敢強求。既然你在這方面從來無心的話,我又怎好厚顏向你聲討著當真看待呢……」流袖輕抬,遮住嬌容,似是不能自己的羞愧,更似就要泫然欲泣了。
此番情狀,驚得祝則堯差點沒一刀砍下自個兒的頭顱謝罪,也疼得他一顆心像是當下給揪碎了。
「在下並非存心戲弄小姐!若能蒙小姐不棄,願將在下視作朋友,此等榮幸之至,是在下求之而不可得的美事!」他著急地看著那片遮住她美麗面容的衣袖,猜不著他的解釋是否能教她寬慰一些,或者……又害她更加難過了?
「婁小姐……」他著慌地開始逼自己的腦袋拚命去想著如何讓佳人破涕為笑、憂惱全拋的方法,不過卻一無所得。
幸而她終於開口了,可是出口的話卻更加讓他心痛——
「我總是孑然一身,自幼便與姊姊相依為命。除了麗人、寶心兩個,也沒其它可說話的人。沒關係,你無須勉強,我習慣一個人了,以後會繼續習慣下去的。」深吸了口氣,「你別再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了,我聽了心裡難過。」
「我是真心的!」祝則堯半個身子猛地探進了車廂內,情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為了拉下那片遮去她面孔的衣袖。
抓住了,拉下了,終於得以讓他又能看到她!
他沒有控制好的力道,使得她身子不穩地向前傾了下,下意識地讓另一隻沒被抓著的手抬起抵住他的肩膀,好穩住自己別向他的懷中倒去。
兩人的距離霎時變得好近,他清楚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而她覺得燙!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已然將春天的微寒都給燒化了。
「你……」她想出聲,卻發不出來。
「我能當你的朋友嗎?」他見不得她眼中的水光!除了這個,他什麼都沒法注意到。「如果你不嫌棄……如果……你可以忍受我這麼一個……寄人籬下、雙親俱歿……身世不名譽的人,那我謙卑地請你允許我當你的朋友。」他聲音微抖,語調更輕:「怎樣都好,就是請你……不要掉淚。為了我,不值得。」
婁恬沒有馬上抽回被他牢握著的手,雖然這樣不合宜的親近教她羞赧不自在,可她……並不厭惡。而且,她只注意著他說的話。
「你怎麼如此自貶?」她不明白。
「我只是說出事實。」他不想日後她是由別人口中聽聞他的種種。「你想知道別人怎麼說我嗎?」
「別人說的都是事實嗎?那些關於你的事?」
「或許。」他笑,有些嘲諷的。
「那就別說了。」
他不明白地看著她。
「你現在的神情一如先前對我說恬靜居各種傳言時相同,所以我不想聽,你也別說。不要為難自己。」
不要為難自己!
祝則堯腦中一片轟然。她在說什麼?她是什麼意思?他整個人倏地退出車廂外——而,直到退出去了,他才發現自己方才一直在冒犯著婁恬,居然抓著她沒放……
好……好……好可惜,他沒專心感受到……不不不!胡思亂想些什麼!是好放肆才對!他是瘋了嗎?神智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思緒雜亂無章,只能呆呆瞪著婁恬看,不知道該怎麼辦。
婁恬在車廂裡看著他,輕輕說著:
「你談恬靜居的鬧鬼傳言時,很冷淡,很譏誚。口氣雖熱絡,但整個人卻抽離得好遠。現在又是這樣的神情,我猜,當你言不由哀時,就是這模樣吧。」
她的聰慧出乎他所能想像!祝則堯又退了一步,怕自己將要赤裸裸地無所遁形!
不!不行!他必須撐住,不能被看穿,至少不能讓她知道他已被看穿!
縱使他感到狼狽,還是能夠表現出若無其事的笑容讓人由篤定再變為一頭霧水,他總是可以做到的!
「婁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勉強笑著。
婁恬靜靜看著他。
「是嗎?也許是我太累的關係,有些語無倫次了。」她看了下天色,又道:「很高興我們成了朋友。晚了,我們都該各自回去了。」她指示著麗人收拾物品。
她對他一笑,也不待他說個什麼再會之類的話——也許是知道他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吧!馬車便駛走了。
夜近了,人遠了,留他在將墨未墨的天色裡。
灰黑的色調侵佔了半片天空,黃昏被縮攏成西邊一條墜地的綵帶,逐漸奄奄。
這片蒙昧,混染得多像他的心。
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隨著那馬車去了。
第六章
今天,他沒有出現。
婁恬等到中午,才確定今日可能是看不到祝則堯了。她的話嚇著他了嗎?昨日她沒再與他多談下去,是因為不忍見他的倉皇更甚。
如果他昨日面對的人不是她,那麼相信不會有任何話能教他惶然無措成那般吧?他的身世是怎麼樣呢?她是好奇的,可並不想聽他以那種事不關己的冷涼口吻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如果他不想說,就不要說;真想說的話,就說些發自他心底深處的吧。
可……因為昨日是那樣的分別,致使她終宵輾轉,牽念著他來或不來。來,是怎樣的面貌?不來,是否因她的直言傷他太重?
「小姐……」寶心端了杯茶來到繡架邊,輕輕喚著主子,語氣有點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
「嗯?」婁恬抬頭看著,停下手裡的工作。
寶心將茶遞給小姐,低聲問道:
「小姐覺不覺得……那個祝公子,對小姐多有冒犯?」
婁恬緩緩啜著茶,靜靜地沒說話。冒著熱煙的茶,氤氳了她的表情,也模糊了她臉上倏染的薄暈。
「小姐你是金枝玉葉,說是金銀珠翠打造出來的玉人兒也不為過了。你這樣的身份,絕不是市井凡夫所能妄想高攀的。他這樣屢次冒犯,實在太過無禮,小姐理應教他知曉一些分寸的!」寶心忍了好多天了,就算會惹小姐不快,她還是得說。
「寶心,他是無心的。」婁恬輕輕說著。
「就算是無心也不可以呀!」寶心憂慮地望著小姐,「而且……而且……小姐像是……不以為意,教奴婢好擔心……」
「擔心什麼呢?他是個端正的青年,你擔心個哪般?」
「奴婢擔心小姐……對他有著出乎尋常的好感。」
紅暈再也瞞不住,婁恬雙掌蓋著兩頰,只感覺到轟轟然的熱燙。
寶心看得心驚,低呼著:「小姐!」
「若真是那樣,他……又有什麼不好呢?」婁恬聲若蚊蚋。
「他、他可能沒什麼不好,可我們也完全不知他底細呀!而,那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的高貴身份,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呀!」
婁恬微怔,看著寶心。
「我這又算是什麼高貴身份呢?」
「小姐可是堂堂鎮遠侯府的——」
話未說完,麗人從敞開的門口走進來——
「小姐、小姐,富滿客棧的老闆娘在外頭求見呢!說想邀你一同出遊來著。」沒注意到臥室內氣氛不太對勁,她問著:「小姐見不見她呀?還是要奴婢打發掉呢?」
婁恬揚了揚清朗的新月眉,不解道:
「老闆娘怎會想要來邀我出遊?」除了住進客棧的第一天,那位夫人禮貌性的前來拜訪過一次之外,就沒其它交情了。突然這樣的熱絡,真是令人不解。
麗人自己不好意思地招了——
「平常如果是我留下來看守家當的話,那個夫人就會來找我閒扯一些家常。我當然不會亂說話啦!頂多糾正她不當的臆測,不然她還以為小姐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身份呢!我只讓她知道我們可是出自大戶人家,沒說其它的了。」
寶心柳眉倒豎,對著自家姊姊罵道:
「你就這樣輕易被套了話?什麼叫沒說其它的了?你根本一個字都不該說,管外人在胡亂猜測些什麼!你太糊塗了!」
「你、你你凶什麼凶?!我是姊姊耶!而且我真的沒多說什麼嘛,只是氣不過那個朱夫人亂猜一些不三不四的去按在小姐身上羞辱嘛。」
「可你這樣不是給小姐惹麻煩嗎?這下她若不是來討好處,就是想用各種方式攀交上來。你忘了先前我們路過東林城時,當地的縣令之子就是這樣死纏著小姐的嗎?」寶心才不管誰是姊姊、妹妹的,只要有錯,就是不留情的訓。
「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也偷偷回去給他教訓了嘛,又沒事!而且朱夫人也不是男的呀。」
「你還說——」
「好了。」婁恬淡淡兩個字,便讓兩人住嘴不敢再吵,只彼此大眼瞪小眼。
「我出去見她。你們想繼續吵就留下來吧,我自個兒去花廳會見客人。自便哪,不要客氣。」
啊!小姐給她們惹惱了!
都是你啦!姊妹倆以眼神互相指控,都在怪罪對方。
怪罪完後,不愧是姊妹,動作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