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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宋思樵

  「你請說,我一定遵命照辦。」

  「我希望你——不要去認季眉。」他看了看冷晏妮錯愕的反應。「請你諒解,我知道這樣要求你很過分,可是,我不想讓我媽傷心,她很愛小眉,一向把她視為己出,我怕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再說——小眉從來不曉得她的身世,她一直過很快樂、很知足,而且,她也快有美滿的歸宿了,你何忍破壞她現有的寧靜,讓她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刺激?」

  「所以——我和楚石應該默默地退開,就當我們從來沒有生育過她一樣?」冷晏妮受傷而含淚的神情令人鼻端發酸。

  「就算我求你,好嗎?」季剛嘎啞地說。「我媽——她會承受不起的。」

  「你好殘忍,你知道嗎?」冷晏妮遏止不住瘋狂的淚水。「我等了二十三年,也受了二十三年的煎熬,結果,卻要面對骨肉乖離,有女不能相認的悲劇!」

  「原諒我的自私,為了季眉,為了我媽,我只有做個強人所難的惡人了。」

  冷晏妮悲愴地掩面抽泣著,她那肝腸寸斷、淚如雨下的模樣,讓季剛再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殘忍。

  就在他以為冷晏妮不可能答應的情況下,她突然放下濕濡的雙手,慘白著一張雙眼紅腫,無限哀愁的臉定定瞅著他。「我答應你,不過,你得讓我親近她,那怕是在醫院的一角,像陌生人偷偷打量她一下也好,你總不會殘酷到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吧?」

  「我怎麼敢呢?你能忍痛割愛,成全我的一己私念,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我會答應你,純粹是因為——我能體諒你母親的心境,一個母親的愛心是讓人無法抗衡的,我不想傷害她,更不想傷害季眉!」冷晏妮酸楚莫名的含淚說,更多情不自己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裡泉湧流出,一時之間,他們兩人靜靜地淚眼相望,任複雜而迥異的酸楚吞沒了所有梗住的悲痛和無奈——

  ☆

  季眉剛幫早上候診的最後一個婦人打完針,她整理完病歷卡和診療器具之後,頓覺飢腸轆轆,看看腕表,居然快一點了,她揉揉僵硬的脖子,準備到聖恩醫院地下樓附設餐廳用餐。

  剛進入自助餐廳,她訝異地發現一向門可羅雀的餐廳,今天竟然坐無虛席,她搖搖頭,正想打消念頭改到外面隨便吃碗什錦面打發午餐時,她聽見身後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剛轉身就看到坐在牆角桌位的錢佩君向她頻頻招手,她微笑地向她點點頭,點好菜,端了餐盤,走向錢佩君為她保留的空位上坐下。

  錢佩君已經用完餐,正在享用熱氣騰騰的酸菜肚片湯,只見她一面對著碗口吹氣,一面意味深長地斜睨著季眉淡淡地椰掄道:

  「瞧你喜上眉梢,一副春風滿面的樣子,想必——你和那個來頭不小的殷公子好事近了?」

  季眉細細咀嚼著菜餚,不把錢佩君的逗弄放在心坎裡。「他媽媽希望我們下個月底能訂婚,年底結婚。」

  「哦?恭喜你啦!」錢佩君笑吟吟地瞅著她那種神采煥發的容顏。「難怪,你最近常常請年假,原來喜事近了——是趕著辦嫁妝,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愛情,的確有它的神奇魅力,難怪,你們那位殷公子能在你細心昭一料下迅速康復出院,而你也很快地忘記了當初信誓旦旦的保證,什麼絕對不嫁商人婦啊,說什麼商人渾身銅臭味啊,說什麼——」她的調侃立刻被滿臉燥熱的季眉打斷。

  「錢姊,你——你就愛取笑我——」

  錢佩君笑容可掬地打量她那酡紅羞赧的臉鹿,唇邊的笑容更加擴散了。「沒辦法啊!誰教有人就愛鬧笑話來讓我作文章呢?你也知道的,我們做醫護人員的壓力有多大,工作有多沉重煩悶,碰上這種自掌嘴巴,天下掉下來,不花一毛錢的笑話趣事,我們豈可等閒視之,白白蹉跎了,再說——」她眨眨眼,看到季眉羞惱難抑地連耳根都紅了,她眼睛因促狹的笑意而閃閃發光。「當初眼不眨,眉不皺,拍著胸脯說侯門一入深似海,千金難買自由身可不是我——哎喲,季眉你怎麼不吃了,你才吃兩口飯而已啊——」她壓抑想大笑的衝動,望著季眉別彆扭扭地衝出自助餐廳。

  搖搖頭,笑意爬滿了她臉上每個角落,她笑嘻嘻地收拾殘渣剩飯,內心充盈了一種揉合了憐惜和欣慰的快意,她衷心地為季眉的情有所托感到安慰和滿足。

  季眉一路紅著臉逃回了休息室,剛坐下,她發覺不爭氣的肚子發出一陣陣咕嚕咕嚕的聲響,正想趁有半個小時的休息空檔溜出去買塊麵包來果腹時,錢佩君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像鬼魅一般出現了。

  「想去哪?祭祭五臟廟是嗎?」錢佩君笑咪咪地瞅著她那滿臉不自然、微微泛紅的表情。「原來,愛情還是愛情,是不能用來充飢的,更不能和麵包混為一談的,喏,你的麵包在這。」她遞給季眉一份三文治,她看季眉一臉猶豫遲遲不肯去接,不禁好笑地揚起眉毛。「怎麼?跟你開個玩笑,你連我買的東西都不敢吃了嗎?你放心,我不是白雪公主那個好妒的繼母,更不是你的情敵,三文治沒放毒,你可以放心的吃。」

  季眉被她糗得尷尬萬分,她慢慢地拿起三文治,才剛咬了一口,錢佩君又出人意表地放出一道冷箭。「不過,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小眉,看在我這個護士長不惜跑到販賣部為你買吃、送吃的這份千金難換的情誼上,將來,你這位穿金戴玉的股東夫人可別忘了我這個小小的小護士長。」

  季眉差點沒被噎死,她哭笑不得地瞪著錢佩君。「你修理人的本事這麼高竿,誰敢招惹你這個「小小」的「小」護士長呢?連一向眼高於頂,自視甚高的殷允帆見了你也唯恐避之不及。」

  「是啊!我知道,我就怕他公報私仇,摘了我護士長的頭銜,讓我回家去啃老米,誰教我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對他這個腰纏萬貫的超級大股東出言不遜,而且——還對他的未婚妻語出雙關、指桑罵槐呢?」

  季眉失笑地挑起兩道彎彎的秀眉。「你今天吃錯藥了嗎?怎麼講話總是語帶譏諷的,充滿了酸味呢?」

  錢佩君趴在櫃檯上,半真半假地貶眨眼。「沒辦法啊,所謂人比人氣死人,想我們家那個死老公,論長相,他是腦滿腸肥,啤酒肚外帶大餅臉,不像你們殷公子那麼英氣逼人,論財力嘛!他是撈油水的小生意人,那能跟殷允帆的跨國企業相媲美啊,想想,樣樣都比輸人的我,一腔怨氣無處發洩,只有在嘴皮上討便宜羅!」

  「是嗎?原來,江霈德在你眼中那麼不值錢啊,那——我就教他以後不要當司機來接你這個處處見他不順眼的老婆下班算了,反正也沒有人會領情。」

  「要死了。」錢佩君沒好氣地拍了季眉手背一下。「你以牙還牙的還真快,讓我這個又嫉妒又羨慕的小長官吃點便宜,你會死嗎?」

  季眉巧笑嫣然地抿了一下層角。「你儘管口舌之能消遣我沒關係,只不過——」她慢吞吞地拉長了尾音。「你再這麼愛抬槓,504室的邱先生可能就會不太高興了,而我們王醫生更會在手術室裡跳腳,如果你沒忘記兩點鐘的脾臟切割手術的話——」

  錢佩君立刻像火燒屁股的母雞般跳了起來,骨碌碌地在季眉充滿趣意的凝睇下奔下樓梯,趕往開刀房。

  趕走了尖牙利嘴、得理不饒人的錢佩君之後,季眉立刻把剩下一半的三文治解決,看看牆上的壁鐘,一點五十分,還有十分鐘就該回到婦產科診斷室。晚上七點她還有個特別任務,有位女性病患要動切除子宮的手術。

  調到婦產科後,整天接觸到那些待產、或者患有婦女疾病的女性患者,不管是準備迎接新生兒的喜悅,或者面對癌症的威脅,她總覺得身為女性實在有太多不為人知的苦楚和辛勞,無論是生育的痛苦,或者是各種疑難雜症的婦女疾病,女性面對生命的挑戰似乎在婦產科病房裡顯得格外複雜而沉重。

  脆弱和堅強像雨層透明的外衣包裡著每一位進出婦產科的女性。

  她百感交集地歎了口氣,對著懸在壁上的穿衣鏡整理儀容,剛把護士帽戴正,她就聽見櫃檯處傳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剛轉出門檻,她就望見一臉溫儒的季剛,還有站在他身後那個俊雅高貴的中年婦女。

  「哥,你怎麼來了?」驚喜寫在她明媚可人的臉龐上。

  季剛強迫自己嚥下一股複雜的酸澀,他擠出一絲淡然的笑容。「下午我休假,沒事順便來看你呢——我一個朋友的母親想來看病,我想請你幫她安排一下。」他指指冷晏妮。「她是冷太太,我高中同學的母貌,她——想做子宮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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