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石細細研讀她那深思的表情。「你有心事?知秋?」
玲晏妮沉吟了一下,星眸半掩,悄聲的說:
「前天下午夢安帶著她的男朋友來席夢酒吧找我。」
楚石摟著她的臂膀突然僵硬了。「哦?她找你做什麼?」
冷晏妮抬眼凝注著他那生硬的表情。「你說呢?知女莫若父,我想,你也應該猜得到她的用意。」
楚石眉舉拉攏了。「這孩子——她以為她在幹什麼?自作聰明亂點鴛鴦譜!」俯下頭,他驚愕瞥見冷晏妮臉上的笑容。「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冷晏妮無盡風情地瞅著他。「我為什麼不能笑,你把她教養得這麼好,美麗、熱誠而又能言善道。」她的眼睛倏地蒙上一層迷濛的水光。「哦!楚石,我好愛她,她長得像你,脾氣卻跟我一樣,敢愛敢恨,好惡鮮明——」
「是嗎?!」楚石動容的望著她。「你有那麼兇惡而叛逆嗎?我記得你一直是熱情而善解人意的,而夢安——她被我慣懷了,為了你的事,我打了她一巴掌,她跟我冷戰到現在,一直不肯和我同桌吃飯,也不肯跟我說話。」
「很像我是不是?」她淚眼濛濛地綻出一絲複雜而帶著母性驕傲的微笑。「當年,為了和你廝守在一起,我不惜捨棄名分,我爸爸他氣得把我抓回去,軟硬兼施地威脅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而我倔強得不肯屈服,連續好幾天都用沉默和絕食來表達我的決心和抗議,他拿固執的我沒轍,只好成全我們的愛情了。」
楚石也被往事勾起了無限柔情,他酸楚地頻頻以吻來表示他的憐惜。「是我——我拖累了你,你本是名門千金,容貌出眾。又有一身的才情,大可以風風光光地嫁給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跟著我這個一無專長又有妻室的教書匠實在是委屈了你——」
冷晏妮輕輕摀住他的唇。「別這樣說,一切都是緣,也許——我們前生結下了這份好事多磨的情緣,我注定要做你的妾,注定要用這樣縱然灰滅、粉身碎骨也無悔的方式來圓這份相續的情債。」
「是我欠你太多。」楚石捧住她的雙頰,無盡心疼的深深凝注著她,迷濛的眼光裡訴說著太多太多心靈的語言。
貼著他,那份無怨無悔的多情揉痛了楚石悸動的心。「知秋?」他暗啞的喊著她的名字。
「嗯!」她輕輕撥弄他的一頭濃髮,眼睛如詩如夢,像沉浸在秋天湖濱裡的晨霧一般。
「你忘了送我生日禮物。」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接你回楚家,讓你做我的妻子,做夢安的媽。」他沙啞的說。
熱浪迅速淹沒了冷晏妮的視線,她感動地緊緊攬下楚石,悲喜交織地獻上自己的唇。
楚石死命地擁著她,雙唇灼熱而纏繞地銜住她的唇,沿著白哲的頸項一路印上細雨繽紛的吻。
「答應我——」他痛楚的聲音和灼熱的呼吸絞痛了玲晏妮的心,讓她霎時柔腸百轉,讓瘋狂的淚意梗住了所有的話語。.
「答應我——」楚石心痛地捧住她的臉。「別讓我再夾在你和夢安之間飽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了,聽到她無知而尖刻的批評你,我的心都在滴血,你知道嗎?」
一顆晶瑩的淚光從冷晏妮的眼睛裡奪眶而出,她震顫莫名地把臉埋在楚石窒息般的擁抱裡,整個人都浸淫在一份酸酸楚楚的激情裡。「我——我會回來的,真的,等我找到夢思之後,我快有她的訊息了。」
「真的——」狂喜寫在楚石不敢置信的臉上。
冷晏妮噙著淚點點頭。「是真的,靖遠正在幫我們找尋她的下落,看起來似乎頗有進展——」
「太好了——」楚石激動地緊緊擁住她。「太好了,我們一家四口終於可以團圓了。」
冷晏妮瞅著他那淚光閃爍卻笑意不住的臉,胸口閃過一份忘形而酸痛的悸動,撫著他那刻著歲月痕跡的魚尾紋,淚眼婆娑地提出一項請求。「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盡量善待優裡,不要傷害她。」
「你——」楚石震驚地變了臉色。
「憐她一片癡情意,楚石,不要傷她太深,將心比心,我能瞭解她心中的痛苦,真的——」她深探的瞅著他。「當年含恨和你分開,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所以,不要對她太殘忍,畢竟她只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你,愛得不能自拔,就跟當年的我一樣——」她乾澀地歎了一口氣。「只是,她缺乏我的幸運而已——」
「知秋,你——」
「答應我。」她溫存而堅定地瞅著他。
楚石胸口突然攏上一股陰霾而異樣的沉重感,望著冷晏妮眼底那份不容轉圜的堅韌神色,他發出一聲沉悶而無奈的歎息:
「好吧!我答應你。」他在心中悄悄補上「盡量」兩個字。
☆
季剛帶著一份複雜的心情跨進寰宇雜誌社。
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他握著一份才從大陸轉至香港取得的資料,百味雜陳而煩躁地燃起一根煙。
他吸了一口煙,再度抽出那張他不知已經反反覆覆看過幾百遍略顯泛黃的拷貝相片。
一股酸澀複雜的感覺席捲而至,他顫悸地把相片背對著他扔在桌上。好像那張相片會咬人似的。
怎麼辦?他該如何來應付這全盤走樣的局面,他該如何置身事外,當他發現自己早已陷人一片夾雜不清的混亂情勢時,他鬱悶地重重吸了一口煙,腦海中驀然的浮現夢安那張秀逸清靈的臉,他的心一陣緊縮,接著,季眉那張明艷動人的容顏湧了上來,他全身緊繃,血液似乎都凍結了。
經過一陣激烈的天人交戰,他用力捺熄了手中的煙蒂,帶著一股壯士斷腕的心情衝進了祝威祥的辦公室。
祝威祥對他的擅自闖入實在不怎麼高興,再看看他一臉僵硬的表情,心裡的不悅立刻浮在臉上。
「季剛,你雖然是我的愛將,但,像你這樣三番兩次,不打聲招呼就闖進我辦公室的率性行為,我實在不敢恭維,你知道你侵犯了我的工作威嚴嗎?雖然我們一向知交,但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啊!」
「就快不是啦!」季剛悶聲說,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進祝威祥桌側的沙發轉椅內。
「幹嘛?」祝威祥被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和唐突的措辭弄得丈二金剛摸不到頭。「敢情社長命令你來接班,炒我魷魚嗎?」
「不是,而是我自個兒炒我自個兒的魷魚。」
祝威祥被他的用字遣詞逗笑了。「你自個兒炒你自個兒的魷魚?敢情你是在幼稚園兼差兼昏了頭,怎麼講起話來跟小孩子一樣夾纏不清呢?」
季剛可笑不出來,他依然板著臉,一字一句的慢聲說道:
「老總,你儘管賣弄你那老掉牙的幽默文學,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不幹了。」
「不幹?」祝威祥臉上嬉笑的意味更濃了。「你想轉行做什麼?敢情你假戲真做,做幼稚園的保姆做出癮了?」他看季剛一臉陰騭地瞪著他悶不吭聲,臉上的笑意斂去了。「怎麼回事?你遇到什麼棘手難解的問題了?」
「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很抱歉不能完成你當初交付我的任務,為了以示負責,所以——我自動引疚辭職。」
祝威祥的臉即刻變得嚴肅而探沉了。「季剛,你是想打退堂鼓了?」
季剛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隨你怎麼說,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不能接這個工作。」
祝威祥定定地盯了他一會,然後,點了一根煙,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不徐不緩的開口說道:
「隨你的便,季剛,如果你執意不肯做,也不肯告訴我你的隱衷,我並不想強迫你,只是——」他停頓了一下,表情鄭重地告訴他。「站在有始有終的工作立場上,我必須把這份工作移交給別人接手。我不能破壞這個堅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則。」
季剛臉色驟然變了。「你,你是在要脅我?」
「這不叫要脅,這叫權變,而且,這根本是兩碼子的事。」祝威祥仍是一派優閒的神態,並不因季剛強烈的責難而動氣。
他看季剛緊抿著唇,眼睛裡怒光閃爍,不禁搖搖頭補充著:「別氣得咬牙切齒的,曾經對我拍著胸脯說要全力以赴的人是你,現在,不做的也是你,我可以諒解你的中途撤退,但,我並不能因為你的緣故而隨便放棄一個可以抓住讀者的新聞素材。」
「如果我不去做,你會把它交給誰接手?」季剛的聲音冷得像隆冬裡的一股寒流,讓人直打哆嗦。
但祝威祥究竟是慣經沙戰,閱歷豐富的人,他只是深深地揚起濃眉。「我認為康榮偉會有興趣接手。」
「康榮偉?」季剛差點沒從椅上跳起來。「那個標準的文化流氓,他除了逢迎巴結、吹噓打屁的工夫高人一等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一點新聞從業人員應該有的氣范和本領,更談不上敬業樂群的職業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