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怎麼越來越油滑?"納日允蒼擺了擺手,走到黃楊木椅上坐了下來。
"那麼臣就言無不盡……"程朔清了清喉嚨,道:"老實實。我覺得你對英親王一直有偏見。"
納日允蒼冷笑。"怎麼說?"
"許久以來,我一直不明白,皇上,喔不,是你,你為何對英親王充滿了敵意與不信任?"
"功高震主,這是歷來帝王都會有的心結。"納日允蒼一言以蔽之。"你可以說我小心眼,但防著總是比最後一刻才背叛好得多了。"
"的確是小心眼。"程朔搖搖頭,就不知道他這個皇上是怎麼想的。"英親王若有心篡逆,不會等到現在,早在他是攝政王時,他就大有機會下手了,如今你也已經親政,朝臣也多半是你的心腹,要論勢力,他也是遠遠不如你了,為何你仍對他存有成見?"
納日允蒼聞言,只是沉默以對,程朔見狀,繼續往下說。
"英親王這幾年處事謹慎,甚至刻意避免任何出鋒頭的機會,這一切,我相信皇上都看在眼底,皇上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就算這些作為完全是他的表面功夫,但他未對你無情,你焉能對他無義?
"說得好、說得好。"納日允蒼嘿嘿直笑,但笑聲中充滿譏刺。"你還真是言無不盡哪,照你這麼講來,倒顯得是我雞腸鳥肚了?"
"我只是覺得,身為一國之君,氣度胸懷應該更大些。"
"英親王難道就一點錯也沒有?"納日允蒼霍怨起身。"在我看來,他處處隱沒自己,動不動就稱病不上朝,但太后那兒該有的禮節卻從來不曾失禮過,對國事漠不關心,只會跟我明裡來暗裡去的耍嘴皮子……"越想越氣,納日允蒼不禁舉腳踹翻了椅子。"朕最恨他這種憤世嫉俗之人,天下太平倒也還罷了,若是禍亂四起時,他仍八風吹不動的話,朕第一個就摘了他頂子!"
這……這簡直是在賭氣嘛!程朔有些不可置信地聽著納日允蒼的話。
"你嘴巴張那麼大做什麼?"納日允蒼看著程朔,十分不滿。
"不……不……"程朔試著克制自己的情緒。"那麼按你這麼說,眼下就是禍亂四起的時候了?"
納日氣蒼聽出他話中的調侃之意,不由拐眉心一皺。"有什麼主意就快點說出來,別在那裡吞吞吐吐的。"
"我有辦法叫他站出來。"程朔胸有成竹地道。
納日允蒼看著他自信的眼神,隨即瞭然。"從太后著手嗎?"
"是的。"
"我不會插手這件事。"納日允蒼暗示道。
再怎樣他也不會親自去拜託孝慈太后請求英親王出戰擺平逆賊的,他是皇上,一國之君的顏面總要留有點兒吧!
"我曉得。"程朔自然瞭解他的意思。"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
"等等,"納日允蒼忽又喚住了他:
"皇上還有何事吩咐?"程朔轉回身來問道。
"我叫你去調查的事情,你辦了沒有?"納日允蒼問。
程朔頓了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來。"皇上是指黎秀女……"
"嗯……"納日允蒼沉鬱地看著他。
程朔道:"據我所查的結果,黎秀女和英親王一點關係也沒有,皇上大可放心。"
納日允蒼一愣。"怎麼可能?"
他明明看見黎初心和英親王兩人談得十分熱絡啊!
"也許皇上看到的,只是巧合。"程朔提醒著。
看納日允蒼如此念念不忘那個姑娘,想必她有過人之處呵!朔暗暗心想。
"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他們宛如相識許久般的言笑宴宴,他不相信英親王與黎初心真是那麼陌生的兩個人!
說不清是忿怒還是嫉妒的心情,納日允蒼只覺五味雜陳。他恨死了自己這樣自相矛盾!明明內心裡堰根兒不希望黎初心和英親王有任何牽扯,可是當結果如他所利時,他卻又忍不住懷疑調查來的結果是否實!
"皇上如果不相信臣的話,可以再去找個人重新調查一次。"
納日允蒼聞言,腦海中陡然浮現黎初心的神情。
她對著英親王爺笑呢!該死的她。
不給他一個笑容,可是卻對英親王毫不保留地層露著那甜美微笑……
想到這裡,不由得握緊了雙拳。想要們地,他努力地找理由想讓自己討厭她、厭倦她,甚至是恨她!然而……然而一想到她正高燒不退地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心卻又不知為何如刀割似的疼……
為了她,他已不像從前的自己。
"皇上?"程朔見納日氣蒼久久沒說話,試探性地喚道:"皇上?"
納日允蒼回過神來。
"呃……沒事了,你去辦事吧,我得……去冷泉院一趟。"
冷泉院?程朔挑起眉毛,不過這次沒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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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冷泉院。
這兒已被打掃乾淨並置換上新的傢俱擺飾,一點也沒有之前那蕭索萬狀的模樣,暖閣裡頭,炭火正在描青瓷盆裡嘩嘩喇唰地熊熊燃燒著,削弱那乍暖還寒的初春涼意。
"黎姊姊,你好些了嗎?"李果兒拿著一個金蔥提花靠枕墊在黎初心的背後,讓她坐起來,大病初癒的她整個臉頰都削了下去,長長的頭髮也未盤起,逕白散在床上,身上除了抹胸外,只單罩著一件月白紗衫,整個人看起來仍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喝碗鮑魚熱粥吧?我特別交代御膳房燉得久些,你比較好入口。"李果兒細心地道,畢竟黎初心這一病真的病得太久了,持續快八、九日的時好時壞,太醫診斷是心理影響生理,她的身子單薄,加上時節交替,冷熱不均,這才一路病了下來,直到最近方略見好轉。
"果兒……"黎初心看著他忙得不可開交,於是開口相問,只是聲音仍有些沙啞。"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我嗎?"
果兒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謝……謝你。"黎初心綻開一抹笑意。
李果兒見狀,又湊到床前去,神秘兮兮地道:"黎姊姊,其實……"
"唔?"
"其實皇上每天都悄悄來看你呢。"
黎初心微微一怔。
午後鈉陽光透過窗紙透散進溫溫熱熱的暖意,她抬頭、輕喃。"原來……不是夢啊……"
原來不是夢,她在迷迷糊糊中所感覺到的、被觸碰到的及聽見的,全然不是虛假的夢境,而是真實的……
他真的……每天都來嗎?
在她燒得最厲害,渾身酸疼時,那為她帶來一泓凜冽甘泉的人,是他?
說不來看她的不就是納日允蒼嗎?說不想聽她的不也是納日允蒼嗎?但為何……為何他馬上就背了自己所說過的話?
這證明的是,他對她……有情?
要一個帝王對一個女子情有獨鍾,那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許的,然而她該如何才能說服自己平息這不該有的奢望?
從來以為自己不會懂得愛也不會有機會懂,然而納日允蒼就在她對那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情感尚且懵懵懂懂時強硬進駐了她的心房,從此,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別的男人……
如果他是她的唯一,難道她就不能也要求納日允蒼也是她的唯一嗎?
"黎姊姊……"李果兒見她似乎又在想心事,深怕她又因此傷心,連忙勸慰。"趕快吃了這碗粥吧!吃了粥才好吃藥,你要多歇息,身體才會快些好,別淨想些不開心的事。"
"果兒……你待我真好。"黎初心不覺有些哽咽,果兒卻舉起袖子往眼上一抹,端上粥來。
"別盡講那些往事了。來,快喝粥吧,果兒替你吹涼了。"他試圖笑著。
"朕來吧!"忽然有一個聲音自他倆背後響起,李果兒一愣。
原本正舀起一匙粥準備送到嘴邊吹涼的動作便突然停了下來。
納日允蒼的人影正在窗外的明媚春光中,黎初心轉頭望著隔著一層薄薄窗紙的他,而他也正好在此刻跨進廂房裡頭。
一瞬間四目相望,彼此眼中的情思紛雜,盡在不言中。
她瘦了。
清瘦的面龐與一種不太健康的白皙似乎帶走了她身上自然的朝氣,她的氣息開始與這沉穩、重色調的宮殿骼台,取而代之的是靜默,再也不能恢復從前……
然而這並沒有使他心中的情感消失,他只覺得不捨。
要怎樣,才能讓她快樂?
驚異於自己對感情是那樣的生疏與不拿手,當心愛女子就在身前時,他竟說不出任何話。
他們都有千言萬語。
李果兒見狀,天生日於下人的那份小聰明和靈敏立即發揮了作用,他走到納日允蒼身前,將粥雙手奉上,然後便藉口退了下去……
納日允蒼端著粥,走近床沿。
"趁熱吃吧!"半晌,他開口說出的只有這句話。
黎初心癡癡望著眼前人。
多麼英挺俊拔的一個男子啊,他掌握天下,也富有天下,然而是為了什麼,使他眼神那麼那麼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