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體國軒,納日允蒼已經由李果兒的回報,得知黎初心抗旨不遵之事,他咬住下唇,英氣逼人的臉上有著被忤逆的微惱。
"你可告訴過她,抗旨的後果!"克制著怒氣,他緩慢且一字一句地問道。
李果兒卻是聽出了,很明顯地,他的王在咬牙切齒了。
"有的。"
"那她還膽敢不遵旨行事?!"納日允蒼霍地起身,手上的奏摺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頭疼!
他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待她!
"為何她就不能像別的女人一樣順從朕的旨意!"大手猛然往桌上一擊,砰地一聲巨響差些嚇傻了在旁邊服侍的小太監們。
"皇……皇上先別著急,奴才還沒說完呢!"李果兒慌忙地打斷他。
"還有什麼還沒說?"
"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啊。"李果兒陪著笑臉。"就因為黎秀女曉得利害後果,所以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什麼?"喜怒間的重大交錯,差些讓納日允蒼反應不過來。"怎麼不早說!"
李果兒真是哭笑不得。"皇上沒讓奴才有機會說啊……"
納日允蒼卻像沒聽見般,滿屋子亂走地自言自語:"她答應了……她答應了……等、等等,她不是心甘情願的,她是怕抗旨被株連的後果才答應的……她骨子裡還是沒有順從朕!"
李果兒看著納日允蒼的模樣,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啟稟皇上……小的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李果兒吞了吞口水,道:"小的斗膽,小的只是在想,如果黎秀女同別的女子一樣順服遵從皇上,那麼指不定皇上也不會那麼喜歡她了不是?"
"你……"納臼允蒼瞬間有些啞口無言。
"小的要說的話就只有這些而已。"
納日允蒼突然失笑。"對,你說的倒是很對,一語驚醒夢中人哪!果兒,你倒是越來越聰明了啊。"
"萬歲爺的稱讚,奴才不敢當。"
就在談話告一段落的瞬間,程朔忽然從外頭走了進來。
"微臣參見皇上。"程朔朗聲道。
"起來吧,邊境剿匪之事程頤辦得如何了?朔。"納日允蒼看著他,神色一整。
"目前邊疆地區多風苦雨,行軍有些困難,"程朔頓了頓。"我軍沒有那些盜匪精於地形,所以……"
"所以打不贏嗎?"
"程頤正在選地紮營,預備休養生息後,與當地駐防一起聯力剿匪,這樣比較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成效。"
納日允蒼沉吟了一會兒。
"軍備、軍糧如果有缺,記得開口,朕會盡量。"納日允蒼決定暫時不催促,畢竟有些事情急不來,更何況他正想借由此事看清某人真心,關鍵時刻未到,忠奸尚無法辨明啊!
"微臣還有一事稟報。"程朔突然又道。
"喔?"納日允蒼伸手制止了他:"咱們到外頭走走,再順便聊吧。"
"啟稟萬歲爺,外頭快下雨了。"李果兒提醒道。
"喔?"納日允蒼走到門口,抬首望著陰暗的天空。
程朔在這時走到他的身旁,淡道:"據聞皇上最近身邊多了個人?"
"這就是你要說的?"
程朔呵呵一笑。"不是,但微臣十分好奇。"
"她是個好姑娘。"想起她,心頭不禁泛過一絲無名的溫暖甜意。"樸實無華。"
"樸實無華?"程朔怔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會喜歡這種女孩子?"
"你儘管笑吧,朕可不在乎。"納日允蒼道。
生命中向來是予取予求,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除了親政之前對於皇權旁落的憂慮以外,他幾乎不曾擔心過任何事情,但僅止是那一段時間,對他後來的人生觀念也已有了重大的影響,喜歡的,就一定要掌握住,然而黎初心卻打破了他所奉行的準則,照道理說,他該生氣、震怒的,但他卻沒有,反而為那種弱小微細的自然之美所牽引,有她在,週遭的空氣就為之柔軟,如水般的翦翦雙瞳,無時無刻不像盛滿千言萬語,欲言又止的神情總是引領著他的渴望,讓他不自禁地打破常理去寵愛她、要她……
是著魔了嗎?
沉默的時間只有幾秒,然而心中卻已略過無數心緒,程朔望著他若有所思的微笑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王從來冷靜自持,不大會為了情愛之事掛心的,究竟那個女子是擁有怎樣的魔力?
"朔,你到底要跟朕說什麼?"納日允蒼突然打斷了程朔的冥想。
程朔聞言猛然一醒,於是道:"方纔我進宮的時候,看見英親王也來了。"
"是嗎?"納日允蒼微微蹙眉。"他並未到體國軒。"
"我知道,"程朔點點頭。"英親王去太后娘娘那裡問安了。"
"問安?"
"是的,太后娘娘的壽辰也即將到來,英親王是為了向娘娘進獻壽禮而來的。"
"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納日允蒼嗤之以鼻,程朔知道他素來對英親王有成見,也沒敢再說什麼。
"走。"
呃!對他突如其來的話,程朔愣了下。"皇上的意思是?"
"咱們就順便去母后那兒瞧一瞧吧,我倒要看看富甲天下、權傾一方的英親王,給咱們的太后娘娘,送了什麼大手筆的賀禮!"納日允蒼極具諷刺意味地說完這段話後,便拂袖而出,程朔這時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但也只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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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寢宮暖閣裡,寬闊的大殿並未見到什麼恭祝壽辰的賀禮箱子,英親王神色略微緊張地生在太師椅上,靜靜等待孝慈太后的駕臨,不一會兒,由裡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走動聲響,孝慈太后被幾個宮女擁著走了出來,淡妝微描、鬢角烏翠,氣度雍容華美,一點都不像個已屆中年的婦女,雖然眼角眉梢有著細小的紋路,但保養得宜的她,還是有著當年關中第一佳人的風韻,英親王看得不禁癡了,要不是太后輕咳了一聲,他還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裡。
慌忙站了起來,英親王的聲音不若往常平靜。"微臣向太后請安。"
"英親王免禮,請坐吧。"孝慈太后示意他入座。"春兒,上茶。"
"是。"她身後走出一位端茶的宮女,將一杯燙熱的春茶端至英親王的面前。
"王爺請用茶。"那宮女道。
"你們統統下去吧,就在外頭候著,讓本宮和英親王聊聊。"孝慈太后一揮手,摒退左右,幾個宮女跪安之後,便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
"王爺久未來了,最近可好?"下人們都退出去後,孝慈太后才開口問了一句話。
英親王癡看著面前的女子,心中往事翻騰,良久,歎了口氣。"微臣,身體還行。"
"是嘛……"孝慈太后表情溫和,端麗的姿容有著關懷。"喝茶吧,這是埋在雪裡的去年雨水煮的春茶,滋喉潤肺得很。"
"謝太后。"英親王端起青瓷茶碗,隔著瓷杯的茶碗有一種溫熱感,但一掀開茶碗,熱茶的香煙便徐徐暈出,輕抿一口,燙口甘醇的滋味兒濃冽入心……
這碗茶,便猶如他與太后之間的關係啊!
三十年前,擁有才貌雙全佳譽的關中第一佳人,當朝宰相千金沈意憐不知傾倒了多少風流文士、英雄豪傑,就連他與先皇也深深為之傾心,當時先皇貴為東宮太子之尊,不便隨意出宮,因此常命他這個做弟弟的代為傳達情意,豈料命運弄人,他對沈意憐亦是一見鍾情難以自拔……在代擬的書信裡,灌注了自己的情意,在寄送的禮物之中,附上了自己的思念,他那苦燙的相思,始終包裹在刻意的溫文爾雅下面,直到父皇下旨欽點鴛鴦,將沈意憐封為東宮太子妃,他那飽藏多年的渴切情意才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他知道,他知道的!他知道意憐對他亦是有情,然而身為女子的宿命卻容不得她反抗父親與皇權。至於他呢!他更是無法傷害意憐、傷害皇兄,多年來的苦悶與憤怨,使他轉而到戰場上尋求發洩與慰借,並以減少進宮的次數來抵禦對意憐的思念……但這卻也正好了有心人士中傷皇室和睦的機會,他被形容成狼子野心的狂狷之徒,始終等待著伺機而起、竄謀皇位……這種情形在先皇在位的時候還不明顯,然而現今的皇上,也就是納日允蒼卻顯然十分在意。
"皇上最近……沒有太為難你吧?"太后的話打斷了他的沉默。
英親王笑了笑。"皇上待本王一向是敬重有加。"
"你別瞞我了,我知道,他到現在還是對你心存芥蒂的。"孝慈太后搖了搖頭。
如果要論誰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麼必定有兩個,一個是兒子,另一個就是眼前的英親王。
對於男女之情,身為一國之母的她是早已不再懷有任何奢望了,然而她總是顧念著那段發乎情、止乎禮的舊情,懇切地信賴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也因此才會對親生兒子與他的不睦,費盡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