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湊耳過去,想聽得清楚些。
荊御弦哪還會再自討苦吃,連忙搖搖手。「沒事,我只是在抱怨天氣潮濕得令我受不了罷了。」
杜銀箏聽了,嫣然一笑。
第四章
離揚州僅剩三天路程,時序也已進入秋末冬初。
「南方真好,已經深秋了,天氣還僅是微涼。」杜銀箏開心的啜著茶。「哪像在京城裡,冷得我都沒辦法彈琴。」
荊御弦看她一眼,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是嗎?我倒沒什麼感覺。只是,這兒的夏天似乎有些濕熱。」還是北方乾燥舒服。
「說得也對,不過我以後就要在這兒過日子了,總要得先想想這兒的好處,這樣才會快樂一些。」
說著他不太瞭解的理論,杜銀箏的笑容絲毫未褪。
是呵!她以後要留在這兒了。思及此,荊御弦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對了,你要找的人有點方向了嗎?」雖然只聽他提過一次,她卻記得很清楚。「揚州那麼大,人又那麼多,你打算怎麼找?」即使他是威名顯赫的禁軍統領,單槍匹馬要找人一樣不容易。
不說還好,一提起這檔事他的眉毛又全都皺在一塊兒。
「看老天幫不幫忙了。」那兩個人哪那麼容易找?尋人原本就難,更何況他們一個是風、一個是影,想找些蛛絲馬跡都不知從何找起。
「你還真是不積極呢!天底下就只有你敢這麼把皇上交代的事不當一回事。」杜銀箏牛取笑道。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她已經知道他這次之所以會到揚州來尋人,是皇上派他來的。
「可不是只有我。」荊御弦的表情還是不好看。
漾著笑,杜銀箏沒再同他抬摃。
到了揚州,她要做什麼?這也是荊御弦心中的疑問。雖說她一路上省吃儉用,但他也看得出她的盤纏所剩無幾。
不過在荊御弦正為杜銀箏的未來擔憂的同時,她倒是掛著一臉的淺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咦,你看,這茶館裡也有走唱的姑娘呢!」不曉得為什麼,杜銀箏臉上的神情顯得異常興奮。
荊御弦隨著她的話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拉胡琴的老頭和一位姑娘正默默的整理著,準備待會兒開唱。
他又轉回頭,看見杜銀箏直望著那賣唱姑娘的臉。
這一路上,他雖聽她提過一些以前在麝月樓當歌妓時的事以及彈琴演唱的經驗,卻沒真正聽過這京城第一歌妓的美妙嗓音。
不過他卻一點也不覺惋惜。
他就這樣望著她,不自覺的看得有些癡了。
「我覺得不大對……」原本漾著笑容的嬌客微斂,兩道柳眉往眉心聚攏。「好像有些奇怪。」
她總覺得那名賣唱姑娘有點眼熟。
聽她這麼說,荊御弦馬上提高警覺。
「什麼地方奇怪?」
她搖搖頭。「不曉得,就是感覺不對勁。」她微抬下巴指著那兩名走唱藝人,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仔細的打量著那兩人,荊御弦卻看不出有什麼怪異的地方。「你太多心了吧!」也許是因為她過去當歌妓的記憶仍然深刻,因此對其他賣唱的人也會有較多的感觸。
杜銀箏依然皺眉望著那兩人。
「各位客倌,今兒個為咱們唱曲子的可不是普通人,正是京城最出名的歌妓——麝月樓的杜銀箏姑娘……」店小二熱心的介紹著。
荊御弦圓瞪著眼,目光不可思議的望向身邊的杜銀箏,但她只是一臉的啼笑皆非。
「先別說話。」杜銀箏伸手擋住欲開口的荊御弦。「既然『杜銀箏』難得到揚州來唱曲兒,咱們就認真聽聽吧!」
果然,經店小二這麼一番介紹,原本鬧烘烘的酒樓馬上靜了下來,大家皆專心地聽著「名歌妓」美麗的歌聲。
一曲唱罷,博得客棧內客人們熱鬧的掌聲。
「唱得不錯呢!」遏抑不住想笑的衝動,杜銀箏笑得連肩膀都不住地顫動。
荊御弦看了那賣唱女一眼,眼神轉向杜銀箏。
「她為什麼要假冒你?」
「嗄?」杜銀箏拭去溢出的眼淚。「聽說杜銀箏在京城裡失蹤,原來是跑到南方來另謀發展了。」
她答非所問,依然笑得開懷。
閉了閉眼,荊御弦深吸了口氣。「杜銀箏。」他的語氣是可怕的輕柔。
生氣啦?杜銀箏吐吐舌。
「我想起來了,那姑娘的確是京城裡的一名歌妓,我不記得她名字了,只不過我可以確定她絕不是麝月樓的杜銀箏。」見他臉色一沉,她知道不能再開玩笑。
「唉!你臉色別那麼難看嘛!不過說起來這事其實也算是我的錯,當初因為我的關係,大夥兒都到麝月樓聽我唱曲子,一些同為歌妓的姊妹沒得討生活,聽說有好些人就這樣一縣唱過一縣,看哪兒有前途就留在哪兒發展。」想想自己還真是罪孽深重。
「可她們也不該假冒你的名字來唱。」他為她深感不平。
「反正真正的杜銀箏已經不在了,就讓她們去吧?不過,我倒不是很欣賞這姑娘的,一年前她在京城裡對我可是百般的污蔑抹黑。」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嘿,我來教教她吧!」俏臉上儘是頑皮的笑。
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心中一定又有了什麼鬼主意,荊御弦只是聳聳肩,不表示任何意見。
杜銀箏伸手往桌下橫木一抹,沾了滿手的塵垢就往那芙蓉臉上擦,直到將自己抹成了一張大花臉才滿意的停手。「這樣她該認不出我了吧!」
所幸其他客人的心思全專注在那歌女身上,沒去注意他們兩人的低語及杜銀箏怪異的舉止。
荊御弦看著她髒污仍舊美麗的臉,根本不曉得她在打什麼主意。
「放心吧!我不會去搶著賣唱的。」朝他擠擠眼,杜銀箏趁著另一曲結束的當口,起身朝那名賣唱姑娘走去。
杜銀箏走到那姑娘面前。「銀箏姑娘,你還認得我嗎?」
「你……你是誰啊?」
賣唱女戒慎的看著這個滿臉烏漆抹黑的姑娘,對自己在這兒會遇上「熟人」顯然有些惶恐。
「你忘了我啦?我是曾在麝月樓裡打掃的小春啊!也對,『銀箏姑娘』怎麼會記得我這小小婢女呢?」
「呃,我是不記得了。」
從沒見過,要怎麼記得呢?
「不要緊、不要緊。」杜銀箏笑呵呵的,轉頭望著那拉胡琴的老頭,一臉的好奇。「咦,他是誰啊?『銀箏姑娘』,你不是都自個兒彈琴的嗎?而且你從來不用胡琴配唱的。」
她這麼一說,那冒牌貨一張臉馬上反白,冷汗直落。
「各位客倌,銀箏姑娘可是彈得一手好琴,難得她今日來到這兒,不如就請她彈一曲吧!」杜銀箏笑瞇瞇的,「至於小妹我還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銀箏姑娘』,今天沒福氣聽你彈琴,等我辦完事再回頭來尋你。我走啦!」說完,她一個箭步衝向門口,和早已等著的荊御弦一起出了酒樓。
「這下她可難堪了。」用手絹抹去臉上塵垢,杜銀箏笑得有如盛開的花朵。「既然她請了人拉胡琴,她決計是不會彈琴的。」
荊御弦默默的走在她身旁不發一語。
這個溫和開朗、看似與世無爭的杜銀箏,竟也會做出這種調皮事。看來他還是別得罪她的好!
三日後,兩人終於來到了揚州城。
「終於到了。」杜銀箏望著街上人群,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嗯。」荊御弦悶哼一聲,一張臉繃得死緊。「你要往哪兒去?」
「先到我娘的故居去瞧瞧,替我們看照房子的一位大嬸幾個月前才給我捎過信,要我有空回來看看。」她笑容漸深。「沒想到我還真的回來了。」
荊御弦將馬車交給下榻客棧的店小二後,他陪著杜銀箏慢慢的往她的故居走去。
「你想好以後要怎麼過日子了嗎?有沒有打算以什麼營生?」
真奇怪,為什麼他會為了一個只是同路的姑娘而這般牽腸掛肚?還擔心著她日後會不會因為窮途潦倒,而又轉到不該走的路上去,這和他的本性實在太不符。
「日子還是這麼過呀!有什麼好擔心的,至於該以什麼營生嘛……」她沉吟了一會兒,突地轉進一條靜悄悄的胡同。「我還在想。」
還在想?
「你人都已經到了揚州,竟然連這事兒都還沒打算清楚?」荊御弦忍不住提高音量,為她的漫不經心感到無名的慣怒與不可思議。
可仔細一想,他又有什麼理由這麼問她?
「天無絕人之路的,不過非常感謝你這麼為我著想,但我還是要請你甭替我擔心。」又拐了好幾個彎,杜銀箏終於在一個寬敞的院落裡停下步子。「就是這兒。」
真佩服自己,前次回來祭拜娘親已是兩年前的事了,沒想到她竟還能把這九彎十八拐似的路線記得清清楚楚。
「還挺寬敞的。」他四處張望。「你一個人住?」
「不,這是個大雜院,我住的只是那一個房間而已。」她伸手指著邊邊角落的一間破舊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