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盛霖隨意打量了一下佈置得整齊大方而不失清朗氣息的客廳一眼,銳利深沉的眼眸又不自覺地回到席紫築那張古典精緻的容顏上,他撇撇唇,有幾分艱澀的說:「我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國外,去年年底才回國的,因為我太太罹患了癌症,我陪她回國開刀,做進一步的治療。」
席紫築倒了一杯水給他。「她得的是什麼病?嚴重嗎?」
汪盛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和痛楚。「她是罹患肝癌,已經——到了末期。」
「哦——」席紫築不禁為他感到難過,而有些心情沉重了。「汪——伯伯,您可要堅強一點。」
汪盛霖露出一絲蒼涼的笑容。「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他搖搖頭,兀自振作了一下。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雅嫻的第幾個孩子?」
「我叫席紫築,虛歲二十三歲,下面還有個妹妹,小我兩歲,她叫紫若。」席紫築嫣然笑道。
「子竹?是孩子的子,山竹的竹嗎?這個名字挺像男孩子的!」
「不是,是紫色的紫,築則是一種古樂器,形狀像弦而頭比較大,安弦十三根,可以用竹尺敲擊的那種古樂器,現在已經失傳了。」席紫築笑容可掬地侃侃而談,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何會對這位素昧平生的長輩,產生一份難以解釋的孺慕之情。
汪盛霖含笑地注視著她,「紫築,這名字滿雅、滿脫俗的。」
席紫築驕傲地一昂首,「這是我那個飽讀詩書的老爸取的。他呀!可是學富五車、詩詞歌賦無不精通的大文豪,要是他再早生個二、三十年,搞不好還能上京趕考,中個末代狀元郎來光宗耀祖呢!」
汪盛霖心頭閃過一絲刺痛和難言的酸澀。「你跟你爸爸好像處得很好。」
「是啊,他是我見過脾氣最好、又最開明體貼的男人了。尤其是對我媽更是好得沒話講,無微不至得簡直是把她捧上了天,害我們做女兒的看在眼裡,都忍不住嫉妒起來了——」席紫築頓了頓,終於察覺到汪盛霖那出奇沉默的異樣了。「汪伯伯,你怎麼了?」
汪盛霖連忙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沒什麼,我只是有點感傷而已。」他閃爍其詞的說。
席紫築也敏感地發現到事態的不單純,但她聰明地擺在心坎裡而不戳破,也不追根究柢。
但客廳的氣氛卻因為他們忽然中止下來的對話,而顯得有些怪異僵滯。
汪盛霖藉著喝水來掩飾自己紛亂如潮的情緒,然後,一個尖銳而聳動的意念竄進他慌亂驚懼的腦海裡,他凝眸緊緊盯著席紫築那張有幾分「熟悉」的臉,一股難以詮釋的恐慌緊緊揪住了他。「你剛剛說你虛歲是二十三歲?你是幾月幾日生的?」他喉頭緊縮地問道。
席紫築被他那怪異而不太尋常的態度弄得有幾分迷糊不解,但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他。「我是國歷四月二十六日生的,今天剛好是我滿二十二歲的生日。」
國歷四月二十六日生的,天啊!汪盛霖發現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分鐘內全部凍結了,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情緒激動僨張得無法在席紫築那雙漂亮而凝滿了問號的眸子注視下安之若索,繼續維持道貌岸然、沉著鎮定的工夫。「對不起,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他臉色灰敗地站起身,急促說道。
席紫築心中的疑慮更深了。「汪伯伯,您不是要來找我爸爸、媽媽敘舊的嗎?」
「改天吧!我胸口有點悶痛,大概是心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汪盛霖倉卒的說。邁開鉛重如鐵的步履離開之前,他又突然掉過頭來,目光複雜而痛楚地深深望著娉婷動人的席紫築,一瞬也不瞬地,望得席紫築莫名其妙又有點手足無措。
這樣令人納悶而透不過氣的凝睇,延續了彷彿有一個世紀之久,汪盛霖終於在心如刀割的痛楚中移開他的目光,望著遙遠的天空,他語音沙嗄而有些滄桑地打破了這份沉靜。
「老實說,我真羨慕你爸爸,有你這麼亭亭玉立的好女兒,而我——卻總是缺少這麼一點好運氣,所以注定一輩子要活在無窮的遺憾中。」
席紫築聽得更迷糊了。「汪伯伯,老實說,我實在聽不懂您在說些什麼?」她吶吶的說。
汪盛霖卻笑了,笑容裡有份深沉無奈的寂寥和失落。「聽不懂是你的福氣,聽得懂卻是你的悲哀了。」望著她那溫婉卻茫茫然的神情,他重重甩甩頭,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憐惜而溫柔的顫聲告訴她,「別費神去研究我話中的深意,你永遠不會有機會弄懂的,對了,你剛剛說今天恰巧是你的生日,對嗎?」
席紫築慢慢點點頭,但見汪盛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隻骨董懷表遞給她。「這是我們家祖傳了近一百年的懷表,送給你做紀念,希望你不會拒絕。」他見席紫築猛搖著頭推拒著,不禁露出了一絲失望和有些感傷的苦笑。「你要是不肯接受,我會很難過,更會很傷心的。」
席紫築有點為難,「汪伯伯,我並不想讓您傷心難過,但這只懷表是您的傳家之物,我不敢接受,您應該把它留給您的兒女才是!」
「我只有一個不成材的兒子,而我已經把大半的祖產都交給他了。」他乾澀地說:「而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兒一般,這只跟隨了我三十多年的懷表,我並不想隨便拿來送人,難得你跟我這麼——有緣,我想把它送個你,做一輩子的紀念,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這番心意,好嗎?」
望著他那充滿祈求和關懷的眼神,席紫築發現自己實在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地收下了。
望著掛在她胸前的那只懷表,汪盛霖露出了寬慰的神情,眼中卻不能自主地浮現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水光。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迅速轉過頭顱,清清喉嚨,故作輕快地淡笑道:「我該告辭了,祝你生日快樂,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提醒席紫築,「別告訴你爸媽我來過這裡。」
「為什麼?」席紫築困惑地揚眉問道。
汪盛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因為——」他沉吟地說,「我想以後再給他們一個意外的驚喜。」
一個意外的驚喜?席紫築微愕了一下,但汪盛霖卻不給她任何思考清楚的機會,已經輕輕帶上大門離開了。
來得唐突忽然,去得也一樣唐突忽然。
席紫築一臉迷思的瞪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手裡把玩著那只懷表,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墜入一陣迷濛的五里霧中,再也弄不清思索的路線和方向了。
第四章
原本以為自己將可憐兮兮地度過一個被人遺忘而冷清的生日的席紫築,在意外接到汪盛霖送她那只懷表做生日禮物之後,接下來,隨著意外驚喜而來的禮物,便不斷地湧進地目不暇給、手忙腳亂的喜悅和暈眩中。
首先給她驚喜的是,捧著一盒巧克力大蛋糕回來的母親關雅嫻,然後,這個向來最寵愛她的媽媽,又打了一條二十四K的金項鏈送她,隨之回來的爸爸席鎮遠,則送她一個意大利的女用皮夾。
正當她感動萬分、雀躍不已地拆著禮物,愛不釋手地逐件把玩品賞之際,啁啾的門鈴聲又響起了。
隨著關雅嫻一道神情愉快走進來的竟然是她那個陰魂不散、深諳糾纏藝術的追求者曹君彥。
他穿著一襲粉藍色的昂貴西服,抹著發油的一頭鬈發全部往後梳向腦門,手上捧著一束繽紛美麗、盛放嬌艷的紫玫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二朵。
他一進門,先是彬彬有禮地向席鎮遠打聲招呼,並隨手送上一瓶昂貴的洋酒來討好他心目中未來的岳父。
對於他大小通吃、設想周到的慇勤,席鎮遠的反應不像關雅嫻那般熱絡,他只是淡淡地笑道:「謝謝你的禮物,可惜我一向不喝酒,更沒有崇洋的心態,這瓶酒你還是帶回去轉贈送給其他適合的人選吧!」
「這——」曹君彥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在這令他有點尷尬、下不了台的一刻,對他出手大方、儀表堂堂顯然也是深具好感的關雅嫻卻替他出面解危了。
「唉呀!鎮遠,這是人家曹先生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來,別為難他了。」說著笑著,她已經擅做主張地替席鎮遠收下那瓶價值上萬元的洋酒了。「你不喝,也可以拿來招待客人啊!」
席鎮遠只是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作聲,然後,重新拿起晚報,把全副精力放在閱讀國家大事的要聞上。
有點自討沒趣的曹君彥也頗懂得改弦易轍,把重點放在討好女主角和女主角的母親身上。
把花獻給席紫築之後,他又像獻寶似的從西裝衣袋裡掏出一個精美高雅的黑絲絨禮盒,柔情款款地遞到席紫築面前,「這是我特地為你挑選的生日禮物,希望你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