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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宋星帆

  羅小曼越想越得意,她不斷編織著復仇的美夢。她想得張嘴笑了起來,可是她的嘴巴卻張不開來,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睜開眼,沒想到竟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吻住了。他的胡根紮著她的下巴,好疼啊!

  想要親吻羅小曼的男人比比皆是,可都沒有一個成功的。如今她的初吻,竟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給奪走了。

  「啊!」羅小曼尖聲尖叫!用力地想要推開陌生男人。

  這未免太荒謬了吧!

  怎奈陌生男人的力氣太大,羅小曼掙脫不了,只好用力一咬,咬得那陌生男人唇破血流,男人卻仍捨不得離開她的唇而去。

  這樣的屈辱,而且又是發生在公共場合,羅小曼委屈得淚水奪眶而出。列車上的其他乘客有的一副事不關己無動於衷,有的幸災樂禍存心看熱鬧,還有的竟真以為兩人是久別重逢的愛侶或是正在吻別的有情人。

  反正就是沒有人走上前去,阻止宋子傑強吻羅小曼。

  一直到宋子傑吻到了羅小曼的淚水,宋子傑才從激情中清醒。他開始感覺到嘴角的痛楚。

  痛!他好痛恨此時的「痛」,因為既然是痛,就代表他並非置身夢中。而眼前的女子,含怒帶恨的眼光,更不可能是他心儀的杜百合。纖細敏感、楚楚動人的杜百合,是不會如此看著他的。杜百合從不如此逼視他。

  「對不起,我……」宋子傑不知要如何解釋才好。

  「啪」的一聲,羅小曼用力甩了宋子傑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極為清脆,車廂裡的乘客任誰都聽得見。

  又羞又怒的羅小曼憤而起身,此時列車也正好靠站。羅小曼想也不想,立即衝下列車。憑她一介女子,是打不過男人的。就當做是給瘋狗咬了一口,再不走,小心他又撲來。

  宋子傑跟著羅小曼下車,他不是個無禮的狂徒,他實在是在情不自禁之下,錯把羅小曼當成了杜百合。兩人長相極為神似,宋子傑一時之間,實在分辨不出是真或幻。

  羅小曼一直跑,宋子傑一直追。

  兩個長得如此神似之人,必定有著某種關聯。就算是沒有關係,宋子傑能找到另一個「杜百合」,也是讓他雀躍不已的事。兩人就在路上追逐著。

  羅小曼攔下了計程車,往公墓開去。在匆忙之間,她仍然沒有忘記她北上而來的目的。而宋子傑也跳上了輛計程車,一路緊跟著羅小曼,到達了公墓。

  羅小曼跳下計程車,往山坡上的墓地跑去。蔣立信的喪禮已經開始了,來參加喪禮的都是文壇人士,而且地位都滿崇高的。而宋明清和杜百合則默默站立在人群外面。

  羅小曼見宋子傑緊追不捨,不知該如何是好,難不成打了他一巴掌,他也要還她不成。羅小曼往人群衝去,人多勢眾料想他不敢亂來才是。

  羅小曼見人就抓,她太匆忙了,竟然沒有瞧出那是宋明清的背影。羅小曼抓著他的手,想尋求蔽護。

  宋明清發現了羅小曼。怎麼又是她?她為何還死纏著他不放?羅小曼終於發現她抓住的是宋明清的手,她愣了一下隨即鬆開手。又讓她碰到了,他果然也來了。

  兩人各自暗想著。而一旁的杜百合則是微微驚呼一聲。隔著頭紗,旁人看不見她臉上驚訝的表情。

  杜百合彷彿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只是她的美麗是比較沉靜的,不像眼前的女子,有一種囂張的美。

  而緊跟而來的宋子傑,竟似乎瞧見了他渴望再見的杜百合。而列車上的女子,竟和宋明清認識,雖然兩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隔膜存在。宋子傑不禁怔在原地。

  瞧見了杜百合,宋子傑真為自己剛才的「行徑」感到汗顏。宋子傑心中只有杜百合一人,那像極了杜百合的年輕女子,不過是一時的替身罷了!再次面對杜百合,宋子傑心虛地低下頭來,似個做錯事的小孩。

  喪禮正在進行中,蔣立信並沒有娶妻,參加喪禮的親人只有他的一個徒弟兼義子。當然還有一個親生兒子宋明清,但蔣立信是不知道的,而且也沒機會知道了。

  喪禮結束後,蔣立信的義子楊家賢這才從低垂飲泣中抬起頭來。楊家賢坐在一張輪椅上,他的膝蓋上蓋著毛氈。

  楊家賢這時才瞧見了羅小曼,楊家賢發現羅小曼似乎不認得他了。但他是不會忘記羅小曼的。羅小曼是楊家賢的初戀情人,楊家賢就是那時在看檳榔攤的男孩。

  楊家賢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就是因為他是個小兒麻痺患者,而且那兩隻嚴重的畸型腳,一直讓他有嚴重的自卑感。從小到大,他不知忍受了多少別人的嘲笑和捉弄。

  他是自卑的,他變得極為內向。他脫離人群,只有在獨處時,他才會有安全感。他害怕和人相處,他總覺得別人老是盯著他的腳看,像在嘲笑他是個殘廢。

  在嚴重的自卑感作祟之下,讀完了國中之後,他就沒有再升學了。其實他書念得不錯,成績也很好。可是他實在難以忍受團體生活,再加上行動不便,所以他毅然放棄升學。

  白天幫爸爸看檳榔攤,晚上他就提筆寫作。他是完全土法練鋼的,沒有人教他,完全靠自我的摸索。他知道自己有殘廢的腳,所以不能再有殘廢的手。他立志向鄭豐喜看齊,也渴望寫出像《汪洋中的一條船》那樣的小說。但或許他太年輕了,歷練還不夠,於是屢投屢遭退稿。

  他希望別人瞧得起他,雖然他是個殘障者,但不是廢人,也不是廢物。他要證明給別人看,可是成功對他而言,卻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

  而愛情對他來講,也是輕嘗不得。年輕時,楊家賢暗戀著羅小曼,可是他緊守著這個秘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甚至在羅小曼來檳榔攤前,他仍是低垂著頭,慌忙中只能拿著書本遮住他膝蓋以下的畸型腳。他知道他配不上羅小曼。

  自從多年前解救羅小曼迄今,出院後的楊家賢一直沒有再見到羅小曼。

  那個不良少年賈文正摔斷了手臂,經過治療之後已經恢復了。可是楊家賢的腳骨卻斷裂了,必須要鋸掉。對於楊家賢而言,反正是雙畸型腳,有沒有並無多大差別。

  差別的是,羅小曼已知道了真相,不只是他的殘廢,還有他隱藏的情愛。如今全都曝了光,他感到悲從中來。

  楊家賢跟著爸爸搬走了,鋸掉腳的楊家賢,比以前更加賣力的寫作。終於,他的作品得到了回應,報社採用了他的小說,而後就一篇跟著一篇登。

  楊家賢雖然登了不少作品,可是他的小說並沒有引起讀者的迴響,也沒有成為名作家。他沒有成為鄭豐喜第二。他想到了另一條途徑,參加文學獎徵文比賽。

  在一次報社的徵文比賽中,他得到了佳作。雖然沒有名次,但卻得到了當時擔任評審之一的蔣立信親筆鼓勵信函。楊家賢得到了鼓舞,立刻提筆寫信給蔣立信。

  他懇求蔣立信收他為徒弟,他想拜在蔣立信的門下。但是信如石沉大海般沒有回音,但他毫不灰心,一封接著一封繼續寄。

  楊家賢的內心裡其實仍有一絲奢冀,如果他能在文壇上闖出名堂,或許就可以彌補身體上的缺陷。那麼也許有朝一日,羅小曼也會對他另眼相看的……

  在去信無回的情況下,楊家賢多方打聽之後,終於得知蔣立信的住處。楊家賢決定親自登門去造訪。

  為了表示誠意,楊家賢捨棄輪椅,就這樣一路爬到蔣立信家。

  蔣立信看到楊家賢汗流浹背、褲管磨破、膝蓋擦傷的模樣,他深受感動。答應了楊家賢,收他為徒。

  但寫作有時必須靠天分,楊家賢並非才高八斗,再加上學歷受限,他必須要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出類拔萃,否則永遠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半調子。

  徵得父親同意,楊家賢搬來與蔣立信同住,以方便他從蔣立信那裡學習更多的文學技巧。朝夕相處下來,楊家賢和蔣立信的感情,介於亦師亦徒、亦父亦子間。

  楊家賢十分敬重蔣立信。而年過半百的蔣立信,終生未娶,無妻無子,再加上患有心臟病,也的確需要人照顧。

  楊家賢雖然沒有了腳,但他仍有一雙健全有力的手,他侍奉著蔣立信。蔣立信並不富有,雖然在文壇薄有微名,可是卻兩袖清風。文人的傲骨向來不為五斗米折腰,不為金錢而寫作。蔣立信就是這種人,所以雖有名氣卻無實質利益。

  有時蔣立信也會懊惱楊家賢不是那種天賦異秉的奇葩。楊家賢無法學得蔣立信的真傳。這時蔣立信就會歎氣,如果他有一個親生兒子就好了。

  這些話聽在楊家賢耳裡,是一種沉重的壓力。他幾度也想放棄寫作,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創作者。隨著蔣立信說的次數越多,楊家賢也就備感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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