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御醫緩緩退出之際,一臉興奮的荻兒已拉著靈征嘀嘀咕咕了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哇,征哥哥,你這王宮好大喔!我剛在宮裡頭繞了很久,看了很多地方,聽說還不及全部的十分之一呢!原來你出身這麼高貴啊!」
月蘅見她拉著靈征說個沒完,知道自己此時不適合繼續留在這裡,便站起身來。
「王上,臣妾和左、右大將軍先行告退。」
靈征本想說些什麼,卻在觸及她略帶憂愁的眼神時,胸口一陣鬱塞。
為什麼她還是帶著如此哀傷的神情呢?她在煩憂些什麼?為何總是如此愁眉不展,如此刺痛他的胸臆?
他好想抓著她問清楚,然而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無聲地目送她單薄的身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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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妃,該怎麼辦?」
護送秋妃返回鳳儀宮的途中,東潞憂心地問。
好不容易將王上迎回秋之國,卻對他失去的記憶沒有絲毫幫助,連御醫也診斷不出什麼,如果王上的記憶一直沒恢復,難道國家大事就一直交由他們和秋圮負責?
「事到如今,我也一籌莫展。」她抬眼,—臉愁傷。
靈征的記憶也許明日恢復,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恢復,誰知道呢?她當然很希望靈征能夠想起她,但御醫都無能為力,她也不敢太過樂觀。
想到靈征可能永遠失去關於兩人之間的回憶,她不禁心如刀割。
少炎不忍見她沉溺哀傷,便轉移她的注意力——
「秋妃目前打算怎麼做?」
「我想先從從春之國調一些御醫過來,集思廣益,或許有人能夠治好靈征的失憶。不過,說到這兒,關於剛才那位御醫所說的,我覺得很好奇。」
「秋妃是說『忘魂草』?」
月蘅點點頭。「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或許天劍峽谷果真有此物也不一定。東潞將軍,麻煩你派遣幾位御醫院年輕的御醫去查探一番。」
「是。」
「秋妃,萬一王上的記憶,水遠不能回復呢?」少炎問道。
「就算失去記憶,他終究還是御虎王,我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長久攝理朝政。」
「還政於王上,那你呢?如何自處?」
少炎深知,靈征失憶之後,最痛苦的人莫過於月蘅。她所深愛而仰賴終身的人已經不記得她,而且還與他人成雙成對,他心中的悲苦和絕望可想而知。
月蘅聞言一怔。
少炎的關懷讓她深感刺心,卻不願多想。
她調眼望向走道外細雪紛飛的冬景,思緒茫茫。
「我沒想那麼多。」
月蘅揮退他們兩位,逕自踏人鳳儀宮。
第九章
月蘅獨自坐在鳳儀宮的院落裡,望著冰封的池面沉思。
憂思之深,連冰冷的雪花拂了她一身,也渾然不覺。
「不冷嗎?」
靈征踏雪而來,見她身上僅穿著一件淡墨色的外褂。
月蘅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來,白皙如玉的容顏幾乎和雪色沒有分別。
「你……怎麼來了?」
「我一直想跟你談談,也許從你這兒,可以讓我喚起失去的一些記憶。」
靈征脫下自己的白狐毛邊錦緞斗篷,披到月蘅身上。
斗篷上殘留的體溫如一陣暖流,直沁入月蘅心中。
其實這幾天來,她何嘗不想找靈征談話,幫助他喚醒回憶。只是荻兒無時無刻都跟隨在靈征身邊,她一直找不到時間,與他獨處。
「你想知道些什麼?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我以前……失去記憶以前,很愛你嗎?」
靈征這個突兀的問題讓月蘅驀然紅了臉,她別開與他對視的眼。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應該問你自己。」
她當然知道,以前的靈征確實是深愛著她的。以國君之尊,卻甘冒大不韙干裡奔波,只為了達成她想見母后最後一面的心願。而更為了她,寧願拒絕和炎之國雪焰郡主的大好親事。
可是,這些她怎麼能自己說出口呢?既然靈征對此已毫無印象,她多說何益?
靈征目光落在雪地上,「不論我如何回想,都憶不起曾經和你共度的片段。」他淡淡地說,有些惆悵。
月蘅的神情顯得非常失落,帶著一種沉重無力的悲傷,她沒有出聲,靈征卻彷彿聽到了她內心深處的歎息。
「要怎樣……你才能不再哀傷?」他在歎息。
「要怎樣……你才能再想起我?」她也在歎息。
「你一直很喜歡深色的衣裳嗎?」不知沉默了多久,靈征突然問道。
自從他第一次見到月蘅,直到現在,她總是穿著深色服飾。
月蘅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我的母后……於去年秋去世了。」
靈征微訝,心中不禁歉然。雖然他不是故意忘懷,卻還是深深覺得自己不該。
「你一定很傷心吧。」
月蘅垂眸不語。
是的,當時她確實很傷心,難過得幾乎要追隨母后而去。可是,那時候她身邊還有他,他是她生命的唯一支柱。
而現在,連他都已經……不能再像當初一樣讓她依靠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夠回憶起從前的點滴。包括……如何與你相遇。」
「你一定會想起來的,一定。」月蘅望著他,一臉堅定。
這句話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她相信……寧願相信,靈征絕對不會就這麼忘了她。
一片雪花落在月蘅秀麗的額間,靈征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去。一愣……還是將手緩緩收回。
不行!他還是對她沒有印象,彷彿在他的生命裡,根本不曾有過她存在。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真的很想回憶起他們之間的事,可是……
他以手掌支撐疼痛欲裂的額心,俊眉深蹙。
知道他也無可奈何,她心裡既悲傷又心疼不已。
「告辭了。」他決定先行離開,避免思緒再紛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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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流逝,靈征的記憶依舊絲毫沒有回復的跡象。
月蘅自春之國請調來數位御醫,他們對於御虎王失憶的症狀也一樣束手無策。
眼見要讓靈征恢復過往的記憶,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月蘅終日憂愁,心緒悲苦不堪。
她將代攝的政權還給靈征,並請東潞和少炎兩位協助輔佐他。經過一段時日,國家政事便漸漸上了軌道,和靈征失憶之前沒什麼分別。
唯一和往昔不同的是,他再也想不起她。
他們之間,宛如橫亙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兩人分別佇立在鴻溝的兩端,到不了彼此的世界。
月蘅幾乎已經完全絕望了,她不再奢求靈征有一天會想起她,只希望,失去記憶的靈征能夠過得和以前一樣好,那就夠了。
當初派去天劍峽谷尋訪「心魂草」的御醫傳來回報,根據久居當地的老人家所言,天劍峽谷附近確實有這種傳說中的毒草。無奈的是,當御醫們問起要化解這種毒草的方法時,得到的答案是無解。
也就是說,即使靈征真的是因為誤食「忘魂草」而喪失記憶,她也沒有能力把他的回憶找回來了。
月蘅憂傷度日,自己一個人困居鳳儀宮,對於任何事都已不聞不問,像是靈魂脫離一般,剩下一具殼。
見月蘅越來越憔悴沉默,東潞和少炎心裡感到非常不安,卻不知該怎麼讓她恢復昔日飛揚的光彩,只好從靈征那邊下手。
他們常常在有意無意問提起秋妃,就是希望能幫助靈征想起她。
然而,情勢的發展,讓他們也不得不失望了——
月蘅越消沉,那名叫作荻兒的女子在宮中的氣勢越如日中天。甚至傳說那女子即將被冊封為嬪,成為御虎王的妻妾之—。
事情變成這樣,月蘅卻從不說些什麼,這讓少炎更加沉不住氣。
一日,他在上書房和靈征議事之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氣憤——
「王上,聽說您要立那位女子為嬪?」
不善的口氣衝口而出,東潞連忙向他使眼色,無奈少炎理也不理。
「我是這麼答應她。」
「為什麼?」
「荻兒對我有救命之恩,當初在荻花村的時候,我曾與她共處數月,不能負她。」這就是他要冊立荻兒為嬪的原因,非關感情。
雖然事實證明荻兒並不是他的未婚妻,但她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且兩人曾同居數月,事關女子名節,無論如何他不能將她棄之不顧。
「您不能負她,就可以負秋妃嗎?立她為嬪,秋妃情何以堪?」
靈征心中一凜,卻仍力持鎮定。
他避開少炎譴責的眼神,「荻兒只是嬪,不會威脅月蘅王妃的地位。」
「王上難道看不出來,荻兒那女人野心勃勃?才入宮數月就已如此,我怕過不了多久,您就為了她把秋妃廢了!」
「我不會這麼做。」他堅定地說。
雖然他想不起來和月蘅的感情,但他絕不會因為這樣就放棄她。
「不管王上將來會不會,現在立那女人為嬪,就已經傷了秋妃。」他不惜大逆不道地和御虎王反目,就是不希望看到秋妃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