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老先生——」一陣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商小晚正準備迎接一張年逾半百的歐吉桑臉,卻驀地嘴巴張成O型——
他……他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年輕;商小晚揉了揉雙眼,兀自不敢相信。
他有一張白淨的臉,一雙眼不大,但眼角微微上揚,有種叛逆的野性,又帶了抹壞壞的嘲弄,綜合了日本偶像反町隆史和木村拓哉的外貌氣質。天啊!商小晚發誓他絕對是個危險人物。
「對不起!我看你有白髮,所以——」商小晚致歉。
「看清楚,只有幾根而已。」他雙眉一揚顯然有點不悅,似乎很忌諱別人提到他有「幾根」白髮,他戴的也不是SPP老花眼鏡,是時髦無框的近視眼鏡。
「不好意思!」商小晚尷尬地笑著,一張白嫩的臉微微脹紅。
「你是圖書室管理員嗎?」他目光冷冷地問。
「不是——」商小晚據實回答。
「那你管什麼閒。」他語帶狂妄,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秀氣的臉蛋。
商小晚杵在那兒,臉脹得通紅。「你剛才搶報紙打到我的手。」她找到了好理由。
「是嗎?」他揚起一抹壞壞的笑,又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副若無其事、不知道歉為何物的狂妄。
商小晚忍無可忍了,終於提高音量,不客氣地說:「你聽好。你這個『黑白郎君』,別人的痛苦就是你的快樂。這只中指是我拿筆的手、賺錢的工具,你打不起也賠不起。」說完後她倨傲地揚起下巴,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視線。
「你是作家?」他若有所思地瞅了她一眼。
「正是。」商小晚即刻脫口而出。
他作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自以為是地說:「那你一定是那種三流小說的三流作家。」這個人嘴巴真是毒,商小晚氣得渾身發抖。
「我有三個筆名,三流作家除以三,我正好是一流的。」商小晚給自己找台階下,這個男人長如此「亮」,怎知是個斯文敗類的沙豬大男人。
「那你是瓊瑤嗎?」男人輕蔑、嘲諷的忠心耿耿絲毫不改。
「我比她年輕多了。」商小晚只有這個理由勝過她。
男人推了推鏡片,瞇著眼上上下下不懷好意地打量她,商小晚看得很不是滋味。
「如果你去拍PLAYBOY,一定會比寫小說賣錢。」男人說完後拭了拭嘴角,一副想流口水的壞樣,天啊!真是衣冠禽獸。難道男人全是如此好色嗎?
商小晚盛怒之下,不想再與這種壞胚子糾纏,掉頭要走,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喂!大作家——」男人卻叫住了她。
「有何貴幹?」商小晚沒好氣。
「報紙給你。」男人朝她眨了眨眼,他終於有「公德心」了。
「三份報紙配三流作家再合適不過,我甘拜下風。」男人站起身來,她只覺得一片高大的身影壓住視線,他足足比商小晚高出大半個頭來,起碼有一七七公分,體格不錯而身材比例極佳,方纔如果看仔細,絕對不會以為他是老先生。「還有,你現在的臉色很襯你的綠衣,『綠』得可愛。」男人說完話,爽朗地笑了笑,就揚長而去。
只覺得臉上一陣熱辣辣的尷尬,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大膽而不留口德的男人。商小晚沒心情看報了,她把這三份報紙分送出去。
驀然她看見報紙下方躺著一張類似風景明信片的東西,那是一張卡片。
商小晚好奇的拿起來,仔細一瞧,才知道那是一張邀請函,非常捏造畫展,地點是在台北市公立美術館。卡片上印著一輛老舊列車,車身映著一座時鐘。而列車是浮在一片房屋上方雲端,意境相當深遠。
展出的畫家叫「唐珉」。
商小晚讀著卡片背面的詞句——「列車像是時間的信差,承載著過去與未來,惟有透過夢的敘事,才能把時間的記憶一一定格下來。」詞句有些深奧難懂。
那個臭男人遺落這張邀請卡,有何用意?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是在「約會」她嗎?還是表達「歉意」?商小晚不懂也不想懂,她順手要將邀請卡扔進垃圾桶內。忽然她又想起什麼似地止住了手,商小晚想到她原先來國父紀念館的目的,不正是要尋找靈感的嗎?編輯沈如雲取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決定要以栩栩如生的畫家男主角來一雪前恥。
商小晚還是留下了那張邀請卡,也許她可以去瞧瞧。認識這個畫家「唐珉」,這名字挺中性的,不知是男是女?
商小晚打定主意,找一天去看這個畫展。
她走在國父紀念館的人行道上,夕陽正染紅了天邊,她的臉映著一抹紅暈。
商小晚踩著餘暉,信步瀏覽著花草扶疏。她並沒有注意到有一雙躲在角落的鷹眼,正賊賊地偷窺著她……
傍晚的國父紀念館儘是一幅幅親子和樂圖,相形之下,商小晚倩影隻身,不過她找到了伴。她看到有小販在賣棉花糖,她挑了個綠色的,一路舔回家。
商小晚還沒動筆開工,她決定要晚點交稿,不再急著寫完一本書。反正她有上百萬積蓄,全是她爬格子賺來的。商小晚的老家在宜闌,如今她獨自一人住在台北。
其實,她並不孤單,雖然她沒有「男朋友」,不過她有一個很要好的男的朋友,他叫文浩,是商小晚的大學同學,如今的文浩繼續攻讀經濟研究所。
文浩把課全部集中在下午,她方便他晚上在外商銀行值夜班做外匯買賣,晚上要到凌晨四點下班,早上才睡覺,但只要是生意閒暇時,他都會打電話給小晚。
於是乎商小晚早上有人道「早安」,晚上也有人道「晚安」。文浩幾乎每天午夜都會與商小晚電話熱線,講到凌晨兩點,商小晚才上床睡覺,這幾乎成了兩人間的默契。今晚照例電話又響了。
小晚同文浩抱怨,編輯沈如雲說她沒有愛情的實戰經驗,所以寫不出感人肺腑的愛情小說。
電話那頭的文浩只覺得心頭撲通撲通地跳。「我也是這麼覺得。小晚,你應該談戀愛了。」他不著邊際地說著,卻希望能進一步得知商小晚的「心意」。
「可是沒有對象啊!我哪像你是『當紅炸子雞』,從以前到現在都有一堆鶯鶯燕燕的女同學纏著你不放。」商小晚邊講電話邊吃著文浩週末時買給她的橘子。
「你也有不少愛慕者啊!只是你太挑了。多少男人搶著想當你的護花使者,還不都碰了一鼻子灰。」文浩也在電話那頭吃口香糖,兩人已經習慣彼此相處的「模式」。
「那引起男人全部不及格,不提也罷!」商小晚歎了口氣,吃完水果,她無聊地打開了包文浩買的蜜餞。
「那我呢?給幾分?」文浩不露痕跡地順口接了下去。
「你啊,男配角啦!馬馬虎虎。」商小晚誠實道。
這「馬馬虎虎」四個字,還真的挺傷人的。
文浩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接了下去。「我可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男主角,你太不會欣賞了。」文浩只得自圓其說,誰叫商小晚對感情總是少根筋。
「我想去看個畫展,找一些小說的題材故事。」商小晚沒有對文浩提起圖書遇見的那個驕傲的男子,不知為何?兩人原本無話不談,如今商小晚卻有所保留。
一個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推銷他自己,另一個卻是一心想著她的「小說大業」,要在小說界揚名立萬。被人說是「三流作家」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當著面說。
「文浩,我最近看了香港作家張小嫻寫的『荷包裡的單人床』,其中有一段話真是棒呆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意境很浪漫呢?我都寫不出來。」商小晚撫著畫的封面,一字一句地念給文浩聽。
文浩突然沉默了下來,他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息,有苦難言。
「文浩,你怎麼了?吃蛋糕噎住了嗎?誰教你有好吃的不分我。」商小晚猶不知文浩在那頭食不下嚥。
這些話,不正是他赤裸裸的寫照嗎?
「小晚,週末到仁愛國中體育館打球吧!學校的羽球社在那裡租了個場地,下午五點半到七點半。我羽球拍可以借你。」文浩回過神後,岔開話題來掩飾自己的落寞。
「其實挑剔的人是你才對,你只要肯點點頭,不知多少女人送上門,以前在學校和你走在一起,都不知被多少女同學當成公敵。」商小晚憶起從前如數家珍。
「好了!你該去睡覺了。」文浩對她已是暗示再三,卻無計可施。
「嗯!拜拜——」商小晚收了線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腦中儘是她勾勒著男女主角的背影,愈想愈興奮。她不自覺地拿出了那張邀請卡來,正、反面不知看了多少次,這會是她作家生涯的一個轉折點嗎?她想著想著不自不覺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