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貼切的說法是,他會被自己漸漸浮現的「擔心」與「憐憫」給壓死!
「麻煩的小東西,你還是快點好起來吧!」他的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朝夏言暖沉靜的容顏低聲道:「否則,我怎麼也無法放下心去做明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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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爾口中「沒價碼的麻煩」成了卓家的「僱員」。
夏言暖學著卓家的一切生活作息、學著卓家的一切生活習慣、學著照顧她的責任——秋語冰。卓家人這才驚訝地發現夏言暖相當聰明,什麼事都學得又快又勤,也學得又完美又正確;她不但將秋語冰照顧得無微不至,比一般看護還仔細用心,甚至對每個人都十分關心。
更令人意外的,夏言暖並非如她外表一般柔順虛弱,她竟然能獨自挪抱秋語冰上下輪椅與床第之間,有時候她眼中的眸光還真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一些卓家人不能懂的事,夏言暖心底卻明明白白。她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實現自己的「心願」之外,她更必須將她空白了十年的歲月中所漏失掉的一切人生美好看盡。
正因為時間不多,所以她選擇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也默默地觀察著卓家人。卓氏雖然是台灣十大財團之一,家中成員卻沒有一丁點富貴人家的驕霸之氣,反而十分平易近人、容易相處,也許這正是卓家的兩個大家長卓晉言與羅莉教導有方的成果。雖然她不曾見過這一對總是在外地旅遊的夫妻,卻可以從卓家幾個成員身上看出他們的影子。
卓越是個十足大哥風範的人,不但個性溫文儒雅,還對秋語冰一往情深,更對每個人都充滿體貼與關懷,卓絕總是一派瀟灑自在,他對小女友忘憂簡直是疼愛到骨血裡,對外人則坦蕩不拘,卓然與天羅這對夫妻之間不時流露的情感與和諧,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到如此佳偶了;至於卓犖則是個爽朗直率卻英氣迫人的新女性,刀子嘴的她擁有一顆豆腐心。
而卓爾呢?他並不像當初她想像中的那麼冷酷無情!雖然,他這一陣子心情特別不好,平時的冷靜自若常常變了樣,但大家都知道這是因為併購AV傳播的不順利所造成的。
她還真真切切記得,就在自己昏倒後發高燒的第二天夜裡,卓爾走近她床邊,俯身探看著她,還餵她喝了一杯水,她還隱約瞧見他那迷人的眼眸深處,有著些許的溫柔與關心。
是啊!即使只是見過那麼一次,她卻十分肯定卓爾有一雙很迷人的眼睛。當他卸去那一副掩飾著「真心」的金絲框眼鏡之後,他的眼光其實並不那麼銳利冷淡,他的臉也不酷寒強硬,反倒多了幾分的斯文柔和,甚至夾雜著卓越的淡雅與卓絕的瀟灑;再加上她又見到了卓爾與家人談笑時的神采與笑臉,冷淡的話語裡帶有溫暖,揶揄的口裡滿是關心。
這就是卓爾!
可惜啊:她不得不在他身上要一點小手段,只為了她唯一的親人與未報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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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的夜晚是寧靜的,可是有時候太寧靜反而會顯得冷清與詭異。
夏言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卓卓堂」二樓的客房。她拉下窗簾,關掉大燈讓整個房間暗了下來,然後扭亮小燈,解開胸前襯衫的扣子。
在她胸前的那塊水晶鏈墜正閃著微微的紫光,她拿起鏈墜貼在自己頰上,感受它微微的溫潤。
「姐姐,你等著我。」她的眼裡閃過淺淺的罪悔與悲涼,然後緩緩走向窗邊,望著遠處漆黑的「爾尊別館」。
卓爾尚未歸來,她必須乘機做一件重要的事。她將手輕放在額際,閉上眼,青光一閃,身子一輕,眼前已經是另一個景象,她瞬間位移到一間充滿了歐洲風味的華麗房間裡。
夏言暖轉亮隨身的小手電筒,在桌子的抽屜裡小心翼翼地翻找,然後又輕易地轉開屋內的保險箱,從裡面拿出一份文件閱讀,半晌才將東西放回原位。
她再次將手輕放額際,身子一輕,瞬間又回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內的夏言暖拿起話筒,撥了電話。「喂,田中,是我。」她說著輕細流利的日語,「你告訴山根部長,接下來要做的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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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夏言暖仍如往常一般緩緩走近「越間雅築」裡特別區隔出來的客房,推開門,她走向一張淡雅的床,床上躺著一個五官如雕、長髮如雲,肌膚清麗白皙卻一動也不動的女子——秋語冰。
卓家人告訴她秋語冰是因為出了車禍,所以變成植物人。可是她明白他們在說謊,秋語冰不是植物人,她是個少了「靈魂」的人,她是個為了親情與愛情而「賣命」的可憐女人!
夏言暖的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抹異樣的感傷。為了親情與愛情而犧牲自己,這是她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這也是她總想償還對他人的虧欠的原因。如果不是為了償債,她寧可死在時空的漩渦裡,怎麼也不願再回到這個令她難堪痛苦的世界裡來。
她望著床上的秋語冰,輕輕撫按藏在衣衫裡的那顆水晶鏈墜,它的冰涼比微溫多,即使貼著她的胸懷,卻還染不上她的一丁點體溫,還沾不了她的一些些熱度。
看來,她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暖熱它的溫度;也還需要從卓爾身上多「偷取」一些錢來完成心願。
夏言暖輕輕扶起彷如「睡美人」的秋語冰,照例替她梳好如瀑的長髮,然後綰成一束,再為她換上一件美麗的洋裝,接著將她挪上電動躺椅,推著她走出了「越閑雅築」,來到庭園裡享受一大清早的柔和朝暾,與那流金似的光芒及暖意。
她將秋語冰推到了庭園的一角,那兒有個小小的魚池。夏言暖停下腳步,望著池子裡的假山與大石,上頭有好幾隻烏龜正趴在石上,伸長頸、高仰頭,將臉朝向暖陽曬身子。
池中的朵朵清荷展開了重瓣,綻得正美正艷,不只是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甚至是絕俗脫塵、不屬人間。
對,不屬人間。很多人是不屬人間的,他們不該來這樣的人間受苦受難;也許做一朵花,遠比做一個人來得幸福而安然。
她一直希望自己不屬「人』間,最好什麼也不是,沒有知覺的人才算是幸運的!她多希望不曾活過生命中前九年的歲月,不曾有過接下來十年的囚刑。可是她卻還是活著,而且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要以短暫的「歸來」,彌補許多的「失去」!
她望一眼輪椅上閉著眼、無比安詳的秋語冰。秋語冰,就是一個不該落入這個世界的靈魂、一個不屬於「普通人類」的可憐人與多情人!
她的雙瞳閃過微微的酸澀,佔據了眼底的界限。她寧可什麼情也不要有,有了情,就會感到痛苦。
夏言暖深吸一口氣,眨眨眼,回了身,躡手躡足地踩上池邊的小圍石,踏入池中的磊磊石塊,彎下腰來,摘了那朵池裡最美艷卻又最傲潔的粉白香荷。
欲起身,她卻瞥見秋語冰和自己的影子並落在池中,恍恍惚惚、閃閃蕩蕩、疊疊離離。
兩張臉,相仿的臉蛋,相若的身形,一樣明顯的五官上樣清麗白透的肌膚,像是一體的兩面……不同的是秋語冰沉睡著,沒了靈魂與生氣,而她卻是活動自如,靈魂與思想皆屬於自己。
她的心竄過一絲難以承受的歉疚與痛楚,眼睛裡的景物與心裡的想法漸漸的模糊了。她抬起手拭去眼裡的薄霧,然後小心翼翼地回轉過身,持著那柄白荷到了秋語冰身邊,將荷花放入秋語冰輕攏在腹間的雙手中。
她蹲下了身,望著秋語冰沉睡的容顏,貼近她的耳畔。
「只有這朵最純淨的荷花配得上你。」她輕聲柔語,然後一個天真笑顏開在她的眼底與唇邊。
就這樣,夏言暖偎在秋語冰頰邊,低垂著頭,望著池子裡的一切,靜靜地感受著風的吹拂與晨光的寧靜。
夏言暖沒有發現,「爾尊別館」裡有一雙銳利深沉的目光緊緊鎖住自己。
在那雙眼瞳裡,她幻化成了另一朵小小的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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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爾斜倚著窗,隔著干浮透明的玻璃望著庭園裡的一切。
夏言暖推著秋語冰走出了「越間雅築」,也緩緩走進了他的視線裡。
這個景象每一天早上都重複上演著,就像是影片一般,天天清晨在卓爾深邃細長的瞳眸上重新播放。
畫面裡的秋語冰仍然是平靜安詳的模樣,她任由夏言暖推著,不知風霜雨露;而夏言暖,這個他口中的小麻煩、小東西、小女孩,小巧的臉上竟是一副怡然自得模樣,輕巧而且俐落地推著輪椅前進。有時候她會抬起頭望一望天空的顏色,有時候她會垂下頭瞧一瞧秋語冰的神色;有時候她會哼著他聽不懂的歌曲;有時候她會露出十足孩子氣的天真純笑,有時候她會靜定沉思,臉上閃著神秘幽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