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兒轉動著對靈活的眼珠子,露出了慧黠生動的一笑,「不勞小姐吩囑,奴婢早已準備妥當,就等小姐輕挪蓮步,過府治病。」說完,她已手腳俐落的掀開珠簾,獻寶似的將擱在茶桌上的藥箱子抱在懷中,對曲琬蘿俏皮的揚揚眉毛,一副討賞的模樣。
曲婉蘿巧笑倩兮的白了她一眼,便步履輕靈地跨出了這間雅致而充滿了書香馨寧氣息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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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琬蘿在房知縣及其公子房坤玉、兩名丫環的陪同下,進了房夫人的寢居。
而房夫人早已痛得臉色慘白,汗水淋漓,呻吟不休。
曲琬蘿俯身探視,望、聞、問、切,把脈細診,然後,不矜不躁地對滿臉焦灼的房知縣柔聲說道:
「大人不必憂心,夫人只是胃部糜爛,又吃了辛辣生冷之物,故而刺激傷口生血流膿,我開出一張藥單子,您差人去藥鋪抓藥,睡前給夫人服用,十五天之後必可痊癒。」說著,她從藥箱取出一包藥粉,和水讓房夫人服下,並摩擦雙掌,將熱氣緩緩灌入房夫人的胃腹上,不一會兒,神色疲憊而憔悴的房夫人已昏然人睡,臉上慢慢恢復平靜。
房大人不勝感激,連聲致謝,他萬萬想不到這位一身素衣、不施脂粉,卻風姿楚楚,清靈雅致的纖纖麗人,竟是一位醫術高明的女神醫。
但見她冰肌玉膚,楚腰纖細,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齒若編貝,芳蘭竟體。其姿容之美,氣質之雅,舉世無雙。尤其是那兩泓水靈靈、霧濛濛,攝人心魂的秋水,更是讓人陷溺其中,未飲先醉。
好個飄逸出塵、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房知縣心中暗自喝采,目光如電,早已瞧見兒子臉上那份不假掩飾的傾慕與癡迷,他心念一動,遂請曲琬蘿主僕移步大廳用茶,並吩咐下人取出兩盒珍貴的人參藥材,笑吟吟的說道:
「老夫早聽說過,咱們常熟縣有個醫術精妙的女華佗,為人心地慈柔,常在藥善堂免費義診,懸壺濟世,澤披黎民,老夫忝為知縣,公事繁忙,一直未能抽暇撥空拜會姑娘,代全縣百姓感謝姑娘的德行聖誼,實感慚愧!」
「此乃小女子應盡之本分,大人言重了。」
房知縣捻著鬚髯,細細端詳著曲琬蘿,對於她溫雅幽柔的美麗,清艷不俗的氣質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滿意、喜愛的笑容隨即漾滿了他那雙精璀犀銳的眸光中。
「曲姑娘,老夫知道你行醫救人從不收費,你的恩情老夫無以為謝,謹以區區兩盒人參相贈,望你笑納,切勿回絕,也許,將來亦可以做為治病的藥材,嘉惠其他病患。」
曲琬蘿本有推諉婉拒之意,但聽房知縣言詞懇切,情理兼備,她只好輕輕斂衽,盈盈下拜。「大人恩典,小女子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但見箏兒也抱著藥箱子跟著跪拜。
房知縣連忙出言阻止,「區區小事,姑娘何需行此大禮,老夫擔當不起啊!這裡並非公堂,姑娘毋庸拘禮,快請起!」
曲琬蘿溫文有致的重新入座,輕啜了一口香氣撲鼻的熱茶,正欲開口辭別時,房知縣卻興味盎然的開口問道:
「姑娘年紀輕輕,卻學了一身媲美華佗的醫術,不知姑娘師承何人,竟有這般妙手回春的好本事?」
「大人過獎了,」曲琬蘿輕啟朱唇,溫婉一笑,「此乃小女子之福緣,得蒙白馬寺高僧玄逸法師不棄,收為俗家子弟,並贈一代名醫扁鵲所著鏡經一卷,要我潛心研修,將來好行醫濟世,普渡眾生。」
「玄逸法師?」房知縣震愕的揚起濃眉,「他可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奇僧啊!聽說他不但道行高深,任運自如,更精於易經歧黃,能未卜先知,屢現神跡,救人無數。惟其性情清逸孤絕,行綜飄緲,宛如神龍來去不定,想見他一面好比登天之難,姑娘竟能拜他為師,真是萬幸之至,令人羨慕!」
「佛家講緣,說來這是我與恩師宿世有緣,才能因緣際會,因禍得福。」
坐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全神貫注的房坤玉適時接口,「因禍得福?此話怎講?」
曲琬蘿螓首微垂,輕啜了一口清茶,淺笑盈盈的說道:
「四年前,我隨家父遠赴浙江天台山遊玩,一方面觀賞佛教勝地的壯麗神秀,一方面也藉此頤養身心,禮佛參禪,孰料,回程途經赤城山紫雲觀,因舟車勞頓,以致舊疾復發,哮喘不休,正當家父與隨行僕人急得六神無主,焦慮無措之際,雲遊至此,借宿於紫雲觀的玄逸法師適時出手相救,只見他隨意抓著我的右手,輸送真氣,我先天性的哮喘病便此不藥而癒,家父深感其救命之恩,特贈以厚金酬謝,玄逸法師卻神色凝肅,斷然回絕道:「世外野人,視金如土,吾救令嬡,乃是宿緣,先生不必掛懷拘俗,就當貧僧救了自己的徒兒一般,此有一寶書,贈予令嬡,望能潛心修研,本佛家慈心,普渡眾生。」說完,他目光犀利又不失溫柔的轉首,對我注視了好一會兒,意味深長的念了一偈:「紅顏歷劫,情關多磨,堅貞忍辱,苦盡甘來」,然後,便拎起一頂破舊的斗笠,飄然離去。至此,便未再見過他老人家的風采,只知他雲遊四海,仙蹤難測。」
房知縣連連點頭,感觸萬千的讚歎道:
「玄逸法師不愧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僧,遊走紅塵卻不染世緣,慈悲喜捨廣渡眾生,而姑娘聞聲救苦,醫人無數,真不虧是玄逸法師的衣缽傳人!」
曲琬蘿再度露出謙抑而含蓄的微笑,「大人謬讚,小女子愧不敢當。」她遲疑了一下,正欲托辭告別,不料,好客健談,對她喜愛有加的房知縣又單刀直入的朗聲問道:
「姑娘知書達禮,才貌雙全,請恕老夫冒昧一問,不知令尊是否已為你許下親事?」
隨侍在一側,聽得耳朵長繭,站得雙腳發麻的箏兒聞言,不禁狡黠地咬著唇,心底暗自咕噥:看吧!早知道你父子倆在打我們小姐的如意算盤,這下,終於發難,露出廬山真面目了吧!
紅暈生頰的曲琬蘿垂下眼瞼,靦腆地望著自己的指尖,遲疑了好半晌,才幽幽然的答道:
「我在十歲那年就由家父做主訂下了親事。」
此話一出,房知縣大失所望,而相貌堂堂、自作多情的房坤玉更是面色黯淡,如遭重擊。
「但不知是哪家公子有此福分?是本縣的人氏嗎?」房知縣仍不死心的追問道。
曲琬蘿卻娥眉輕蹙,面帶沉吟。「此事不提也罷,還望大人寬宥。」
房知縣和其長公子房坤玉面面相覷,好奇心更為之熾熱旺盛了。「姑娘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房知縣不知趣的又問。
一直站在一旁當壁花的箏兒也不知道是膽大包天,還是哪根神經錯亂,竟擅作主張的在一旁敲著邊鼓岔話:
「大人有所不知,提起我們家這位未來的姑爺可是大有來頭,只是……他跟咱們的萬歲爺一樣,玩物喪志、蕩檢逾閒、風流成性,是個不折不扣的紈褲子弟,荷花大少,所以,我們小姐與有羞焉,才懶得提起,免得……」
「箏兒,你敢越禮犯分,胡言亂語,批評當朝天子?」曲琬蘿霍然變了臉色,沈聲斥道。
箏兒狀甚無辜的聳聳肩,「我說得都是實話啊!房大人是個清廉愛民的好官,他不會見怪的。」
「你還敢狡辯,強辭奪理!」曲琬蘿疾言遽色地瞪著她。
「我哪有強辯?」箏兒不服氣的皺皺鼻子,見房知縣父子拉長了脖子、凝神靜聽,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她深受鼓舞,索性大著膽子說個痛快。「這寧陽侯本來就和皇帝一樣浪蕩荒唐,要不然,他回京師繼承爵位不到三年,就深得皇帝恩寵,劉瑾禮遇,除了一丘之貉外,他這個不學無術的皇親貴胄,憑什麼在紫京城內耀武揚威,逍遙快活?」
曲琬蘿俏臉宛如罩上一層寒霜,「箏兒,你實在是太放肆了!」
「我哪敢放肆,小姐,我只是替你不平啊!」箏兒振振有辭的提出辯駁,「像你這樣冰清玉潔、品貌無雙的大家閨秀,偏偏許配了寧陽侯那個魚質龍文,優遊貴樂,遊蜂浪蝶的公子哥兒,這好比綵鳳隨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想想,怎不令人扼腕抱屈?!怨怪老爺糊塗,老天無眼!!」
曲琬蘿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震顫,羞愧交集,大有被人揭了瘡疤,無地自容的難堪和淒苦。
深吸了一口氣,她按捺下滿心的悲楚和窘局,緩緩站起身,強顏歡笑地向房知縣斂衽而禮,低聲致歉:
「小女子無力管束丫頭,深覺慚愧驚惶,望大人見諒,時候不早,我主僕二人該告辭了,唐突之處,尚祈大人海涵!」
「曲姑娘你這麼說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房知縣趕忙起身還禮,「你是未來的侯爵夫人,又是吏部尚書曲大人的千金小姐,金枝玉葉、高貴無儔,下官有眼無珠,冒犯褻瀆之處,才該請曲小姐見諒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