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蒙著臉見不得人的惡賊,竟敢對……對我們家小……公子無禮,我……」他還不及捲衣袖,掄起他的繡花小拳頭,莫誨已經飛快的出手點了他的軟麻穴,張牙舞爪的小書僮頓時跌坐在地上,氣鼓鼓地用他那雙焰光逼人的大眼睛怒瞪著莫誨,彷彿想在他黑麻麻的緊身夜行衣上燒出兩個窟窿眼。
怎奈,腥風血雨、刀光劍影的俠盜生涯早就磨練出莫誨異於常人的鐵皮功,小書僮的目露凶光對他而言,反而倒像一出鮮穎有趣的醜劇。
少年儒生見自己的書僮吃了悶虧,不禁驚怒交集地睜大了一雙波光瀲艷的眼眸,「你們空有一身武藝,卻只會欺凌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莫非……這就是兩位蒙著面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嗎?」
任逍遙聞言瀟然一笑,他輕輕一揚手,擲出了一粒花生米粒,便解開了小書僮的穴道。「莫誨,這位公子雖然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但,他的嘴可是比你手中的那柄彎刀還要凌厲百倍,你還是收起兵刃吧!別讓人家瞧扁了我們習武的人,說我們只會恃強凌弱。」
莫誨立刻收回了他的兵刃,並在任逍遙目光示意下,瀟灑俐落的縱身一躍,飛上了約莫兩尺遠的一顆老槐樹上,屏息凝神地偵查四周動靜。
等莫誨縱身上樹,那位膽大嘴利又俊美出塵的文弱書生趕緊拎起了小書僮的手準備走人。
「慢著,」任逍遙方才出聲,修長挺拔的身影已經如鬼如魅地掠晃到他們面前,一雙銳目如刀鋒般地停泊在面色陰晴不定的主僕身上。「我先兵後禮,並不表示你們兩位可以不打聲招呼,隨意離開。」
少年書生輕抿了一下他那小巧紅嫩、菱角分明的薄唇,未及說話反擊,他那名尖牙利齒、反應機敏的小書僮已率然搶答:
「後會無期,蒙著臉遮醜藏羞的英雄,咱們就此告辭,不勞你遠送!」他打完招呼,連忙拉著他主子的衣袖,欲意繞過任逍遙身側,速速離開這片陰風慘慘,教人汗毛倒豎、噩夢連連的墳場。
怎余,天不從人願,他才剛挪動步履,陰魂不散的任逍遙又擋在跟前,雙臂環抱、意態優閒的瞅視著他們,炯然深邃的眼眸掠過一絲促狹又隱含嘲弄的笑意。
「閣下再三攔路欲意何為?」少年書生慍怒地瞪視著他,譏刺地冒出一聲冷哼,「莫非……尊駕有洗劫路人的癖好?」
任逍遙眼中的嘲謔和趣意更濃了,他淡淡地撇撇唇,懶洋洋的笑道:
「公子真是在下的知音,不錯,我的確有巧取豪奪,搶劫官銀的嗜好。只不過——」他瞇著眼,似笑非笑的微頓了下,慢吞吞的欣賞臉色開始泛白僵硬的一對主僕。「我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營私舞弊的貪官奸佞,乃至仗勢欺人的土豪、惡霸,不知公子是屬於哪一類呢?」
「我們什麼都不是,我們只是平常的百姓人家。」小書僮慌忙搶答,並用他玲瓏纖巧的身軀護衛著他的主子。
「哦?瞧你們的穿著裝扮,顯然是出身富貴之家。」任逍遙狐疑的眨了一下眼睛,話中的嘲謔流露無遺。「再說,夜深露重,冷風刺骨,爾等不在貴府歇憩養神,反倒有興趣夜遊墳場,如此的行徑也未免太異於尋常了吧?」
「閣下的行徑就合乎常理了嗎?」少年書生不甘示弱的反唇相稽,「既是土匪草寇,不趁著夜深人靜去洗劫官家富紳,反倒在墳場欺壓良民,做攔路狗熊,這般行徑不怕引起鬼神恥笑,天人共憤嗎?」
任逍遙非常欣賞他的膽識和辯才,不過,他並沒有讓這份微妙而異於尋常的情感顯露出來,他臉色一沉,佯做威嚇的寒聲說道:
「自我遊走武林、叱吒江湖以來,多少英雄豪傑見了我,莫不謙遜三分,惟獨公子一介書生,竟有膽一再出言挑釁、咄咄相逼,莫非公子是吃定了在下,以為我這個土匪草寇是個好欺的紙老虎?」
「士可殺不可唇,尊駕毋需出言恐嚇,本公子雖一介儒生,但絕非貪生怕死之輩,你那套江湖莽匪的把式,我並不看在眼裡。」少年書生神氣凜然,毫不含糊的回敬道。
小書僮卻暗暗焦急,小心翼翼地拉扯他的衣袖,囁囁嚅嚅地提醒著,「公……公子,你別……逞一時口舌之快,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還是隱忍些,別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任逍遙內功深厚,小書僮的話雖細如蚊吟,他仍聽得一清二楚,他心底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臉酷相,甚至還從衣懷裡掠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薄刃,那柄鋒利的匕首才剛亮出,小書僮已經嚇得渾身虛軟,面如白紙,結結巴巴的指著任逍遙,「你——你要做什麼?你——你是攔路英雄,可不能——殺我們這種沒有功夫的——弱者。」
任逍遙強自壓抑滿腔氾濫的笑意,蓄意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向前跨了一步。
小書僮噤若寒蟬,臉色白裡泛青,他雙腿顫抖的緊挨在主人身前,嘴巴微顫地強擠出聲音:「你……你想……殺人的話,有膽……先……殺了我,放過……我家公子。」
少年書生凜然無畏的企圖推開書僮,「箏兒,你別擋著我,要死,我這個做主子一馬當先,沒理由要你充當炮灰。」
就在他們主僕二人爭相推擠,搶著赴死之際,蔣欽的老父已拭乾淚漬,佝僂著身軀走向前來。
「你們不必害怕,逍遙公子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他是個替天行道,懲惡除奸、劫貧濟富的大俠客,怎會與你們為難?」
小書僮一聽,神色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但見他雙眼發亮,喜出望外的直盯著面無表情、冷峻倨傲的任逍遙,「你就是那個神出鬼沒、威震京師、橫掃江湖,讓皇帝老兒頭痛,讓劉瑾那個奸賊切齒,讓所有貪官膽寒,讓錦衣衛疲於奔命,卻又束手無策的綠林英雄逍遙公子?」他嘰嘰咕咕像連珠炮似的疊聲嚷道。
「想不到你們對我這個土匪草寇的諸多勾當,倒是知之甚詳,實令區區我受寵若驚。」任逍遙故作驚詫的揶揄道。
少年書生卻輕拂衣袖,從鼻孔裡冒出一聲冷哼,「哼,一見不如百聞!」
「公子,你不是跟我一樣都很崇拜逍遙公子嗎?」小書僮臨陣倒戈,「怎麼今個見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反倒冷言相待,故作淡然呢?」
少年書生的臉驀然飛紅,他還來不及賞箏兒一對火辣辣的瞠目,耳畔已傳來任逍遙肆狂得意的朗聲大笑。
少年書生窘迫得連耳根都漲紅了,他惡狠狠地瞪視著笑意飛揚的任逍遙,急怒攻心地扯住小書僮的胳膊,跺著羞惱急切的步履,轉身離去。
這回,任逍遙並未再橫加阻撓,連藏身在樹枝上,原準備躍下阻路的莫誨都在主子的目光示意下,放棄攔截的打算。
然後,在任逍遙的舉手命令下,高大的槐樹頂端傳來一陣細碎的輕響,莫誨那削瘦的身軀已如一片落葉,飄然而下。
「堡主,這位公子和書僮……屬下愈瞧愈覺得納悶狐疑,他們……他們……」莫誨遲疑地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任逍遙吃吃笑了,「咱們心照不宣。」他輕輕拍拍莫誨的肩頭,「你就代堡主盡點心意,尾隨著暗中保護吧!」他見莫誨還愣在原地,一臉困惑的神態,不由失笑地輕聲罵道:
「你還杵在這做啥?堡主雖然不近女色,但也不是個不知憐香惜玉的莽夫啊!」
莫誨聞言如夢方覺,「屬下遵命。」他笑著向任逍遙躬身說道,隨即振臂疾飛,施展黃鵠衝霄的絕頂輕功,迅速地隱沒在雲靄深沉的樹幢中。
☆
明月如霜,清風徐來,曲琬蘿透過半敞的紙窗,靜靜欣賞著後花園繁花薰香、碧水環繞、亭閣相問,星月交輝的無限清景,閒適怡然地品茗著與大自然神遊的情趣。
驀地,珠簾捲起,一陣急切而擾人心煩的腳步聲,清楚地傳入曲琬蘿的耳畔。她輕顰娥眉,還來不及數落她那莽撞唐突的貼身丫環箏兒,古靈精怪、活潑爽朗的箏兒已扯著嗓門清脆的嚷道:
「小姐,剛剛舅老爺差小順子前來通報,說房知縣的夫人晚膳過後腹痛如絞,請了幾個大夫都查不出病因,郭師爺知道你醫術精湛,常在咱們藥鋪免費替窮苦人家義診,疑難雜症,莫不妙手回春。故而急忙托人央請舅老爺,趕緊派你這位女華佗過府醫治。人命關天……」箏兒調皮的抿了一下小嘴,「還請小姐饒恕箏兒無狀,打擾你賞月觀景的興致。」
曲琬蘿星眸含笑,微瞠地睨了箏兒一眼,「你這個就會貧嘴的鬼丫頭,還不快去書齋取出我的藥箱子,跟我上知縣府邸,要是誤了診治的時間,你有幾張善辯的利嘴都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