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怒攻心的狄雲棲則寒著臉死不妥協,咬牙答道:「寧可無妻,亦不輕易屈服盜賊,任他們得寸進尺,予取予求!」
於是,這件事就在狄雲棲的震怒和固執己見下,陷入了棘手而難以解決的僵局。
更在市井小民的爭相傳誦下,成為一則家喻戶曉的熱門話題。
鳥飛兔走,歲月如流,轉眼,曲琬蘿和箏兒已在白雲山住了將近一個月。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曲琬蘿主僕已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建立了一種融洽而非比尋常的情誼。
透過郗嫂的陳述,曲琬蘿方才知道,原來郗嫂是朝臣禮科給事中郗夔的遺孀,因不願屈服劉瑾的淫威,營私舞弊,虧負職守,臻至懸樑自盡,以保忠節。
死後家境清苦,僅留郗嫂鈴兒母女相依為命,生活備感艱辛,任逍遙獲悉之後,義無反顧地派人接她們母子上山,提供最完善的生活照顧和保障。
郗嫂感其恩澤,遂自願充當廚娘,負責打理三餐,讓生活在山上的義軍良民都能安心用膳,不必為生活瑣事煩心。
白雲山上除了任逍遙的部屬之外,尚有大略近一百名的老弱婦孺。而這些安住在頤春樓的老弱婦孺大都是慘遭劉瑾迫害的受難家屬,有部分則是身世堪憐,無家可歸的孤兒寡母。
曲琬蘿知道任逍遙行俠仗義,衣被群生的種種事跡之後,對他的欣賞和感佩不由又增加了幾分,一份難言而微妙的情愫也隨之在她的芳心探處萌芽滋長。
雖然,任逍遙這段期間內,人並不在白雲山上,但他的魅力卻無所不在,從那些難民遺孤的嘴裡,甚至從他的部屬身上,都可以得到極為深刻而鮮明的印證。
他的狂放,他的豪邁,他的英偉,他的俠情就像揮之不散的魅影一點一滴地滲入曲琬蘿無法閃避的心扉中。
有時,她會忽然憶起在揚州伸手救過她的小叫化,那個裝瘋賣傻、遊戲風塵的俠丐,亦同樣留予她一種異樣而難以抹滅的感覺。
在她眼中,不管是神秘莫測的俠盜任逍遙,抑或是落拓不拘的小叫化,都是英雄豪傑的化身,遠遠勝於和她締結白首盟約的王孫公子狄雲棲。
每每只要一想到狄雲棲逼她父親允婚罷官的種種劣跡,她便心如刀戳,悲憤莫名,想到此生竟將毀於此人手中,對他的恨意與厭惡更是入骨三分,難以平復。
每回愁上心頭,無以排遣時,她就會走出吟風館,緩緩沿著曲折的花徑,走到風景如畫,視野奇佳的鎖綠亭,靜靜坐在石椅上,憑欄眺望,看著遠處削壁而下的一涵清泉,在漫山紅葉若隱若現的掩映中,飛逸出無限的清悠和瀟然!
現在,她又懷著無盡的心事把箏兒遣去廚房,幫忙郗嫂料理晚膳,一個人步履輕盈地來到鎖綠亭靜坐冥思,觀景解憂。
身後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隨著落葉發生窸窣的聲響,她輕蹙秀眉,有份被人打擾清夢的懊惱與不快,輕輕回過頭,但見一身材頑長,黑衣黑巾,肩膀上同樣披著黑狐裘的男子跨階而上。
「你……」曲琬蘿驚異地細看了他好一陣,「你……你並不是任逍遙對不對?」
來人濃眉一挑,露出爽朗而隱含佩服的笑聲,「姑娘好利的眼,竟然可以看出我和任逍遙的不同。」
「這也沒什麼!」曲琬蘿淡淡一笑,「雖然你和任逍遙身形差不多,衣著服飾完全相同,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你們的差異。」
來人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對面,雙眼閃閃發亮,「哦?我和任逍遙有何不同?」他興味十足又別有深意的笑問道。
曲琬蘿芳心一凜,不甚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這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她訕訕的回答,不意卻換來黑衣男子一陣促狹詭異的大笑。
「好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黑衣男子笑意飛揚的頻頻點頭,「姑娘不僅醫術精絕,智慧口才亦是高人一等,無怪乎,頤春樓的男女老少個個對你崇拜不已,奉若神明!」
原來,曲琬蘿來到白雲山的第二天,就施展妙手治好了郗嫂飽受多年的風濕之苦,並跟著醫治許多人難以根除的疑難雜症,讓居住在頤春樓的老弱婦孺感佩萬分,人人皆視之為華佗再世,扁鵲重生。
鈴兒更是對曲琬蘿崇拜得不得了,整天纏在她身邊,像個如影隨形的小跟班。
若非郗嫂出面干涉,她這個活潑可愛,又一心想撮合任逍遙和曲琬蘿的小小紅娘,可以分分秒秒賴在吟風館當曲琬蘿的小影子。
曲琬蘿被黑衣男子放肆豪邁的注目和笑聲弄得羞惱不堪,面泛桃紅,正準備起身離開時,鈴兒又面帶笑容地跑了過來,小手上還拿著兩支色彩鮮艷的風箏。
「曲阿姨,原來你在這,我找了你老半天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躍上台階,說著,又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移向黑衣男子,「傲叔叔,你也回來了,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去卓筆峰放風箏!」
飛羽堡的副堡主傲風輕擰了她粉嫩的面頰一下,「你和曲阿姨去玩吧!傲叔叔還有事要找莫誨叔叔談!」
鈴兒也不在意他的參與與否,急忙拉著曲琬蘿的手,興奮莫名地催促著,「曲阿姨,我們去放風箏吧!今個風大,風箏一定可以飛得好高,好遠的!」
曲琬蘿巴不得趕快離開滿眼促狹又詭譎的傲風,遂順水推舟地隨著猴急的鈴兒離閉了鎖綠亭,離開了傲風意味深長的注目中。
☆
卓筆鋒一望無遺的草原上笑聲不絕,但見鈴兒手拉著細線,一邊跑一邊回首看著冉冉升空的風箏,露出了燦爛純真的笑靨。
曲琬蘿臉上掛著一抹溫柔婉約的笑容,坐在靠樹林的一塊小岩石上,靜靜的注視著鈴兒的一舉一動,享受著久違而溫馨純美的赤子情懷。
她看得那麼神往專注,一點也沒發現身後不遠的一顆蒼柏下,站著一個身材挺拔頑長的黑衣男子,也正在用一雙深邃灼熱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不時綻放著一抹溫柔燦亮的光彩。
鈴兒玩得興致志高昂,不亦樂乎,她一邊使勁扯著細線,一邊揮著手招喚曲琬蘿。
「曲阿姨,你也來玩嘛!我們來比比看,看誰放得高,放得遠!」
曲琬蘿笑著輕輕搖頭,鈴兒不依,索性扯著風箏朝她跑了過來,不料,一時輕忽,卻讓風箏飄進了樹林,卡在一顆枝椏糾結,直聳雲天的老槐樹上。
鈴兒焦急地猛拉猛扯,反而讓風箏和樹枝纏得更牢,她一慌,不由垮著小臉,眼圈也跟著紅了。
曲琬蘿見狀,連忙柔聲安撫,但鈴兒仍是淚眼滾動,一個勁的搖著頭,「這支風箏是任叔叔親手為我做,我一定要拿回它,不可弄丟了……」
曲琬蘿無奈,只好拿下淑女的風範,撩起裙擺,準備爬樹「拯救」那支意義非凡的風箏了。
但見她行動靈巧的先攀上一個較粗的枝幹,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正感吃力之際,鈴兒突然發現了任逍遙的行綜,不覺興奮的喊了出來:
「任叔叔,你快來幫忙?」
曲琬蘿心頭一驚,腳步跟著一軟,竟踏了個空,整個人便失神地往下墜落,一陣包含著她自己在內的驚呼聲方才響起,魂飛魄散的她,便被身手俐落的任逍遙凌空抱起,宛如乘虛御風,冉冉而降。
芳心悸動的她,不覺伸手緊摟著任逍遙的頸項,渾身輕顫地偎在他寬闊溫暖的胸懷中,羞怯不安地品嚐著這份舒軟飄浮而揉合了驚懼、甜蜜的異樣情懷,一張蒼白嬌柔的臉蛋亦慢慢湧上了兩朵嫣紅醉人的雲霞!
美人在抱,心跳如雷,血液沸騰的任逍遙好像突然被月下老人點上了穴道,只會癡癡地低頭注視著清艷逼人,不勝嬌羞的曲琬蘿,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彼此無言卻撼人心動的凝睇,一切顧忌,一切束縛俱已成空!
就在這微妙而疑真似幻,教人心醉神移的一刻,鈴兒清脆而稚嫩的聲音驀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綿綿無盡的注目,也讓他們在恍如夢醒的悸動中找回了殘餘的理智。
「哇!任叔叔,你好棒啊!」鈴兒拍著手窮嚷個沒完,「我也爬上樹摔下來,讓你飛起來英雄救美好不好?」
她小丫頭童言無忌,卻把兩個心神蕩漾的大人弄得面紅似火,無盡窘迫。
渾身燥熱的任逍遙只好依依不捨地放下了同樣窘澀的曲琬蘿。
而無所遁行、無處藏羞的曲琬蘿一落地,便飛快掩著滾燙的面頰,閃進了蒼鬱茂密的樹林中,含羞帶怯地逃回了吟風館,不敢再多看任逍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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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琬蘿坐在梳妝抬前,望著銅鏡中那張明艷而醉意流轉的容顏兀自發呆,箏兒卻輕巧地推開門扉,帶著一臉洞悉而慧黠的笑容走了進來,並故作訝然地打量著嬌艷不可方物的曲琬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