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律的心臟猛地失了序,是他,那個代表著她從未見過面的母親,不知為何而來的男人!
意識接收到訊息的瞬間,從昨天就一直痙攣的胃部,此時更是抽痛得厲害,痛到她又開始想吐了。
「沒事。」看出她臉上泛青的蒼白,凌兆緯溫言安撫。「我只是想跟妳談一談,又沒其他的辦法,只能在妳放學的路上等妳了。」
這一回,紀燕寧並沒像昨天那樣,一得知他代表母親而來就別過頭,死命的奔回家。
一方面是因為,經過一天的沈澱後,就算還沒能完全的接受,可是那種打心底湧起的排斥感,確實比昨天之前要好多了。
而最主要的是她因為不舒服,一整天又沒吃什麼,現在胃又痛得難受,都有點眼冒金星的感覺了,哪來的氣力跑?
「妳還好吧?」凌兆緯察覺她強忍不適的表情。
「沒事。」忍著難受,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
「妳需要去看醫生。」跟在她身邊,他說著:其實從昨天就覺得她身體不對勁。
「不用了。」明明疼得腦門快發暈了,她仍努力撐著,一不小心卻說出從沒讓人發現的事。「只是有點胃痛,忍一忍就好了。」
「胃痛?」想起她昨日不住乾嘔的模樣,凌兆緯皺眉。「是習慣性的嗎?妳家人知不知道?怎麼不帶妳去看醫生?」
「不用了。」她拒絕,聲音虛虛的,但自有她的堅持。「我已經習慣了,通常只要忍一下就好了。」
深植在血液中的低調性格,讓她即使難受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也說得像是忍一下就能好轉似的。
即便現實的情況是,她不時發作的疼痛跟反胃,常讓她背著人偷偷嘔吐,她也不想引起太多的關注,所以始終很低調的假裝沒事。
「事關妳的健康,怎麼能習慣就好?」親人一個個因為病痛而離世,凌兆緯無法認同她的論調,說道:「妳應該去看醫生,仔細的檢查……」
「不關你的事。」話一出口,紀燕寧就有些些的嚇到。
那絕不可能是她會說出口的話語,因為那大大的違背她的個性。
更讓她感到不安與害怕的,是她心底醱酵的脹得滿滿、脹到她發痛又生怨的情緒--陌生的情緒,陌生的自己,那讓她無措。
「對、對不起。」她直覺道歉,習慣性的想逃避。「我要回去煮飯了,我、我負責煮大姑姑家的晚餐,如果沒在乃恩上補習班前準備好,我會被罵的。」
她慌亂到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急急忙忙的就想走開,但他拉住了她。
凌兆緯並不是醫生,沒有任何醫學的實際經驗,也沒有什麼透視人心的能力,所以他無法一眼斷定她的病痛程度。
但是他有觀察力!
經由先前的徵信報告,外加他親眼所見……就算接觸的時間很短暫,可是對於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他卻有那麼一點點摸透了她思路的方式。
她的慌亂、她的無措,她滿滿、滿滿不知如何是好的歉意全讓凌兆緯看在眼裡。
那樣的壓抑,絕非一朝一夕所形成,對此,他無語,只能化為一歎--
「對不起。」他很突然的說。「我應該早點來的。」
她有些些的驚訝,因為他突兀的話,只能一臉問號的看著他。
微風輕吹著,路邊行道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金黃色的陽光透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的隙縫投射而下,映落在他修長挺拔的身上,也投射在他迷人出眾的臉龐。
他的眼睛,黝深墨黑得像是能吸人靈魂一般的迷濛深邃。
她愣愣的看著他,聽到他說出一句--
「妳辛苦了。」
很簡單的四個字,通俗白話,都是國小時期就學會的生字,但組合起來,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直直擊中紀燕寧的心。
眼前,突然朦朧成一片,並不是平常她難受時,疼得腦中一片空白的感覺,就是那樣霧成了一片,很突然的霧成了一片。
一直到他拿出手帕,幫她擦去頰上的濕意,拭去那些害她眼前糊成一片的過多水氣,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出來。
「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一時之間也無法讓妳相信。」爾雅的俊顏滿是誠懇之色。「但是妳的媽媽並沒有遺棄妳,至少,她絕不像紀家的人所說的那樣子,她絕不是一個不負責任、惡意遺棄妳的母親。」
她不信他,不想信他。
這麼多年來,太多人對她數落她母親的不是,就算……就算她曾有過小小的期待,期望過母親的出現,也因為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而絕望了。
「他們上一代的牽扯,不是我們做後輩的所能評斷,但是請妳相信,妳的媽媽一直沒忘了妳,在她去世之前,更是掛念著妳……」
紀燕寧猛然抬頭看著他,她懷疑所聽到的。
「是的,她去世了。」他俊顏透著憂傷,低聲解釋。「是癌症,子宮頸癌,就在一個月前,她等不到我打探出妳的下落,就死了。」
紀燕寧看著他哀傷的表情,聽著他語帶濃濃不捨與惋惜的說明,整個人有些些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感覺才是正常。
她的媽媽總算來尋她了,在她夢想中,發生千次、百次的事總算成真了,但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她的媽媽卻已經死了?
她愣愣的、不知所措的模樣更加引發凌兆緯壓抑在心底的哀傷、歎息,正要對她說明他對繼母的承諾,只要她有任何需要,他都會盡力予以支援幫助,但是命運並沒給於他開口的機會……
「燕寧啊,啊妳怎麼還在這裡啊?」
大嗓門來得那麼突然,紀燕寧還沒回過神,住隔壁的李太太已經快步的走過來。
「你們家電話沒人接,所以妳大姑姑打電話給我,要我看見妳的時候,跟妳說,妳爸在回來途中出了車禍,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叫妳回家後,要趕快去醫院跟他們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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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好,現在怎麼辦?」
幾乎是遺體被推出病房,質問聲就發難。
面對大姊的質問,兩個做妹妹的不是很認同。
「大姊,小弟他才剛死,先別討論這個吧?」紀二姊較為含蓄一點。
「二姊說得對,死者為大,小弟才剛走,別這樣。」紀三姊附和。
「有什麼好不能討論的?」長姊如母,紀齡芳不以為然。「就是因為小弟死了,才更應該弄清楚,燕寧以後該怎麼辦?」
「這……」紀家的二姊跟三姊對視一眼,無法回答。
「以前是還指望著,小弟也許能在攝影界闖出一點名堂,所掙收入可以養活一個家,至少養活他們父女倆,到時就可以接燕寧過去一起生活,所以我們才會同意先幫他照顧女兒,但是現在他死了,什麼都是空想了,總不能讓燕寧像現在這樣,再繼續搬來搬去的吧?」紀齡芳想得很實際。
紀家二姊跟三姊再次的對看一眼,仍然無法回答。
「我先說好了,妳們大姊夫計劃調職,想申請到他老家那邊的學校,到時我是一定得跟著請調,之後我們一家子會搬家,是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帶著燕寧了。」紀齡芳率先說。
「我們家的格局妳們是知道的……」紀三姊也搶著說。「也就三房兩廳而已,以前還可以,但現在兩個孩子都大了,吵著要有自己的房間,我再拖也不可能拖多久,所以先前挪給燕寧住的那個房間,恐怕……」
「那我也不是很方便啊!」紀二姊不甘願的看著姊妹,抱怨道:「其實我老公早就已經在抱怨了,妳們也知道,他個性是很龜毛的,家裡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外人,他不知道念了我多久了,我也快安撫不住了啊。」
姊妹三人互看一眼。
「所以嘍,現在怎麼辦?」紀齡芳的重點就在這裡。「爸媽當初能留下來的,早些年都讓小弟給敗光了,就連舊家也早賣掉了,也不可能讓燕寧回去住了。」
「大姊,妳就讓燕寧跟著妳們一起搬嘛,我們三個裡面,就妳跟姊夫最穩定了,兩個都是當老師的,捧的都是鐵飯碗,收入好又穩定,多一個人吃飯又不成問題。」紀二姊首先提議。
「二姊說得對,就算調職,多帶一個燕寧也不會怎樣啊,剛好可以跟乃恩作伴嘛。」紀三姊趕緊附和。
「喂,妳們兩個克制一點,什麼叫不會怎樣?」紀齡芳發難。「我跟妳們姊夫領的都是死薪水耶,就算不提養老的老本,都不用幫乃恩存教育費的嗎?」
「說到教育費……」紀三姊一臉遲疑。「燕寧讀的是私立學校吧?之前小弟幫人拍照的收入雖然不固定,好歹也能湊一筆學費讓她讀書,可是現在怎麼辦?」
「有什麼辦法?」講到這個,紀齡芳就有氣。「我什麼辦法都用盡了,這孩子怎麼教都教不會,真是笨得要命,除了私立學校,還有什麼學校可以讓她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