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就夠了,能守在彼此的身旁,天地已在其中。
「孅孅哪,我在想……」就在她快要睡著之前,格沁突然出聲音了。
「想什麼?」她軟軟反問,有些怕又聽到他那種伯她吃苦,要將她送回皇城裡的喪氣話。
「在想咱們該怎麼拜天地,讓妳正了名,好當我的妻子。」
「有分別嗎?」
她小小聲問,紅了臉。她都已經跟著他跑了,還不能算是他的人嗎?
「當然有分別啦!就算不能給妳一個盛大的婚禮,好歹也該找個對妳或對我有重大意義的人來做見證,這樣才不會委屈了妳。」
「可我並不覺得委屈呀!」
她說得真心,他卻只是更覺心疼。「不,很委屈,讓妳這樣沒名沒分地跟了個廢物相公……」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眼裡嘴裡全是嚴正的抗議。
「我不許你再這麼說自己!你這麼說,不單是侮辱了你,更是侮辱了我識人不清哪!」
「好,我不說,以後都不說了。」他歎息,不捨地將她的小掌拉下,用掌心摩挲,烙了輕吻。
「但找人為咱們婚證,讓妳我之間早些正名,卻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那麼你想找誰呢?」
她好睏了,懶懶偎在他身旁,知道無論他做什麼,只要他別拋下她,她都會點頭的。
他想了想。「就找妳師父吧!」
「我師父?」她微訝,繼之發愁了,因為憶起和師父在皇宮裡不歡而散的事。
「但我想……」她小小聲地說:「他一定不肯的,他甚至連我這徒兒……」說到這,鼻酸融入嗓音。「都不要了。」
「笨蛋孅孅!」格沁敲了敲她額心。「妳師父不是不要妳,只是心疼,又惱妳為了個男人不顧一切,只要妳先低頭去找他,說聲對不起,他一定會原諒妳,並且重新接納妳這笨徒兒的。」
「真的嗎?」雙瞳熠熠有神。
「那當然!」他笑。「怎麼,質疑妳相公嗎?」
「可是……如果……」孅孅又遲疑了,眸中有著不安。「如果師父他老人家不許咱們在一起,不肯為咱們婚證,那……」
「那我們就得設法說服他了。」格沁接口,側身支頭斜倚,愛憐地輕撫著孅孅披瀉在枕上的青絲。
「可我師父是很固執的……」她依舊不安。「你有信心嗎?」
「不……」
在她的瞳子轉黯前,他大笑接口。「我對他沒信心,但我對於我的愛卻是信心十足。也是……」他傾低,輕輕啄吻她,在她耳畔柔語。「該輪到我為妳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她不作聲了,小手纏住他頸項,笑得甜蜜。
「睡吧!」他再度在她耳畔溫柔輕語。「這一天也夠妳受的了。」
她閉上眼睛輕嗯,好半天後卻又聽到他的聲音。
「對了,下一回我不在時,別讓不相干的人幫太多忙,把家裡頭男人該做的活兒都給做光了。」十足十的大男人口氣。
她軟軟應聲,沒張開眼睛。「知道了。」
「不過也別讓人家太難堪,如果對方真是想做好事,就讓他做一些些,一些些就可以,多留點兒給我。我三歲時曾讓人算過命,算命的說我八字很重,不消努力身旁自有貴人會來幫忙,沒想到在回疆時有個慕朝陽為我賣命,這會兒回到了中原,又來了個俠盜草上飛,唉,我的命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呀--」
「是呀!」
她點頭,將小臉兒偎進了他懷裡。「你真是個、是個……好命人……」
好半晌無聲,確定了身畔佳人已然熟睡之後,格沁歎氣,蜜憐不捨。
「我的好命是妳帶來的,笨蛋孅孅,我的……俠盜草上飛。」
第八章
一路上,他們避開人群,甩去追兵,這並不容易,幸好有個「俠盜草上飛」。
草上飛會趁著格沁熟睡時,為他們偷來兩匹腳程不錯的快馬,會趁著格沁出恭時,趕跑追兵,還會趁著格沁洗澡時,為他們獵到野味做晚餐。
每回只要格沁暫離,回來後就會發現那草上飛又「偷偷」過來幫忙,且每回都是「濕濕不土飽」,遁去得無影無蹤。
每天夜裡當他將孅孅攬在身旁時,都會摩挲著她手上愈來愈多的薄繭,暗生自責,心疼不已。
「孅孅,」他將唇貼近,語帶無奈。「妳讓草上飛別再來幫忙了好不好?」
「我盡量吧……」她都快睡著了還不忘回應他。「但他……很固執的……」
是呀,固執。
他早已看清楚這外表柔弱的小姑娘,骨子裡是多麼地固執,所以他才會沒點破任由著她,因為他清楚,就算趕跑了「俠盜草上飛」,難保不會再出現「義賊木蘭花」,只要他們的路還沒走完,這些怪俠們的糾纏肯定沒完沒了。
與其阻止,不如默許,他能做的只有日夜加快腳程,趕上黃山。
上黃山後,他自會跪請孅孅恩師傳他武藝,本事不足絕不下山,一定要當個可以保護妻兒的大丈夫,就算日後皇上和慕朝陽找了來,他也不用再讓孅孅為這種事操心了。
曉行夜宿,就在春日初綻的季節,他們終於到達黃山。
過了光明頂後再兜個山坳,他們終於見著逍遙散人所居的雙貓捕鼠峰了。
由日出走到了即將日落,峰頂赫然在望。甫登峰頂,好半天才能平復氣息的格沁抬頭微笑,陡覺置身於雲端,有種脫離塵世、飄然若仙的感覺。
「孅孅!」他快樂地將心上人緊擁在懷裡。「妳喜歡這裡嗎?」
同樣開心得說不出話來的孅孅用力點頭。
「那咱們索性就在這兒搭間草廬,做對隱世夫妻吧!」
這提議好是好,但她尋思一想,又猶豫了。「這兒風景雖好,」她睇著他。「但依你的性子,頂多半年就會生厭了。」
「對著風景或許會,但對著妳……」他深情一笑。「永遠不會!」
她也笑,用手指輕點他鼻頭。「好貝勒爺,您的嘴兒可真甜!」
「嘴甜,有賞嗎?」他嘻皮笑臉地討賞,俊臉朝蘋果似的粉頰降低,熱熱地注視著她那美麗的檀口。
「不行的,格沁哥哥!」太瞭解他要的是什麼,孅孅趕緊搖頭,左顧右盼。「我師父他可能就在這附近了……」
「笨蛋孅孅!」他站直身,歎口氣。「妳真的很怕妳師父耶。」
「不是怕,是尊重。師父他老人家是漢人,是個很重禮教規條的道士,而且他……」
「很凶?」他想起了那一夜隔牆聽音的印象。
「那不是凶……」孅孅拚命搖頭。「他老人家只是很有原則罷了。」
有原則?
格沁點頭表示明白,這三個字正與「難擺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他自個兒決定要來的,被羞辱也罷、被討厭也罷,目前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找個靠山別再讓孅孅吃苦,別再讓「俠盜草上飛」辛苦。
格沁不再多說什麼,牽著孅孅往峰頂深處走去。
一路上蒼柏成簇,遠遠已隱約見著了尖翹簷頂,再步行一段路後,還沒見著屋、沒見著人,倒先聽到了一陣喀喀聲響。
「那是什麼聲音?」孅孅好奇地問。
「如果沒聽錯……」格沁微笑。「是有人在下棋。」
武功平平,棋藝卻相當精湛的格沁甫聽棋音,心頭已微生癢意,他拉著孅孅加快腳步,果真見著了前方大樹底下有塊臥牛石,石上刻著棋盤,兩端分別坐著一個老人,一黑一白,不但穿的衣服顏色不同,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兩樣。
白衣老人身材瘦長,留著一把白色長髯,髮髻梳高,手搖蒲扁,神情自在。反觀那黑衣老人,短小精幹、目光炯炯,嘴上及頭上光禿一片,一隻鼠目盯住棋盤上的子兒不放,看得出相當在乎輸贏。
眼前這盤棋,因兩人性格不同,目前黑子偏多、白子稀少,但白衣老人仍是笑咪咪地不太在意,甚至瞥見兩人出現時,眸光微爍。
在皇城的那一夜,格沁隔著牆並未看見孅孅師父的長相,卻在此時僅憑一眼就能猜出黑衣老人定是逍遙散人,只因他是兩位老者中,看來較難擺平的那一個。
孅孅拋下格沁,跑到黑衣老兒身後,囁囁嚅嚅,拚命地跟師父鞠躬說對不起。
逍遙散人沒理會徒兒,倒是先對格沁惡聲惡氣地揮手。「滾開!擋住光了!」
白衣老人眼見一切,卻是笑顏不改,意態悠閒地對著兩位年輕人點了點頭。
「逍遙的,你有客來,要不要先歇手?」
「養貓的,你別想藉機會開溜!」逍遙散人不耐揮手。「女的是我不肖徒兒,男的是個窩囊廢,甭理會,咱們繼續。」
窩、囊、廢?!
格沁聽見,有些忍不住一肚火,卻讓孅孅懇求的眼神壓住了。
「是嗎?」
白衣老人細細審視格沁。「可我瞧他俊骨清昂,資質不凡,只不過是暫時潛龍困水,未能一飛沖天罷了。」
「窩囊廢就是窩囊廢!」逍遙散人頭沒抬、氣沒喘。「偏你這傢伙還有話來編,要我說呢,就算真是條龍,在爛泥巴裡滾久了,還不同條爛蛇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