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我剛剛不是說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嗎?或許我們都不夠好,但在對方心目中,仍是這世上無法取代的珍寶。」
這番話與其說是安慰她,還不如說是安慰自己居多。
孅孅鬆了口氣,終於笑了。「我就是剛剛聽你這麼說,所以才敢放肆的。」
「很多時候,原則是可以因時因地做出變通的……」例如在逃難的時候。他側過俊眸,往上審視。「別告訴我,妳還有別的本事瞞著我。」
「沒了、沒了。」
她趕緊搖頭,生怕惹他沮喪,知道他嘴裡雖這麼說,但心底還是有芥蒂的。她太強他太弱,肯定讓他不好受,因為他老愛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說要當她的英雄。
他呀,畢竟仍是個有著傳統大男人思維的中原男子。
「嘿,孅孅,左邊前方那被雪覆著的突起物,像是一幢房子,妳瞧見了嗎?」格沁陡然興奮大叫。
「瞧見了!」孅孅一邊點頭一邊運勁飛去。
兩人到了屋前簷下,先是禮貌性地喊了喊,沒得著回應,遂自行伸手開門向裡頭左右探瞧,終於瞧清楚這是幢荒廢了的破爛廟宇。
蛛網纏結,牆垣及廟柱殘破,木栓門搖搖欲墜,門一開,一股連厚雪都掩蓋不住的霉酸味立時衝上鼻腔。
「妳願意……嗯,在這兒休息嗎?」格沁向孅孅伸出手,眸中有著小小擔心。
她伸手握牢,偏首一笑。「我覺得這兒挺好的,你認為呢?」
他聞言鬆了口氣,也陪著笑。「我也覺得挺好的。」
兩人手牽手進了廟,廟中有著高高神案,上頭供了個福福泰泰、笑口常開的財神爺。
只可惜雖說是神,祂卻自身難保,就連原先被嵌在掌心、幾個銅模鑄成的金元寶都讓人給撬走,咧開的大口裡黑漆漆的,看來好寒酸。
格沁牽著孅孅在財神爺面前合掌拜了拜,說了聲叨擾,才開始整理環境。
大雪天裡若想在此歇息,頭一件事自然就是得生火。
方纔一路上都是孅孅出力,這回說什麼都該輪到他了。
他壓著孅孅坐下,不許她再動手,說好了一切都由他來。
將辮子纏繞頸後,格沁到後頭尋了些破木柴,還跑到外頭撿了些枯枝,一切就緒,火石擦了又擦,一刻兩刻三刻都過去了,火卻始終沒生起,柴枝沒半點動靜。
努力半天沒結果,地上沒火反倒是他生起了滿肚子的火,就在此時,始終乖乖坐在一旁的孅孅,小小聲地開口了。
「格沁哥哥,我口好渴,你能不能走遠點兒去幫我挖些乾淨的雪回來?」
「咱們的熱茶……」
「你忘了嗎?那些家當都還在騾車上,沒帶過來。」
那倒是!
「門口的可以嗎?」他放心不下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那不行的!」孅孅將他推出破廟,美眸央求地瞧著他。「要遠點兒的,確定沒被人或牲畜踐踏過的才乾淨。」接著,她交給他一隻由後屋角落撿拾,缺了個把手的舊陶壺。
「至於盛雪的用具,就先用這個頂替了吧!」
「這個?!」
格沁瞪眼,半天沒伸手接。「瞧它烏漆抹黑的,髒得要死,也不知道先前是做什麼用的,怎麼能夠裝飲水?」
「管它先前是做什麼用的,總之這會兒它能派上用場就成了。」
「能不能……」他吞了口口水。「別用它?」
「不可以,格沁哥哥。」她一本正經。「在找到更適合的替代品之前,咱們凡事部得忍耐。」她柔聲,像在哄個孩子。「在外頭生活,尤其是在野地裡,都是這個樣子的,凡事要能夠『將就』。」
孅孅的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格沁整個人都醒過來了。是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當自己是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貝勒爺嗎?
「孅,幸好有妳提醒我。」他感激地握緊她的手。
「格沁哥哥,咱們現在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後看,凡事一條心,就能心想事成。」
沒錯,為了孅孅,他一定能夠辦得到的!
格沁緊抱著陶壺大步出廟,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終於尋著一處乾淨無垢的雪堆。
天寒地凍,他還無用尖石塊刷洗了陶壺,險些將陶壺洗脫了一層釉色才停手。
但他無怨無悔,做得開心,因為這是他頭一遭親手為心上人做事。
陶壺重生,晶亮得同他的眸彩一般,他想像著孅孅在看見他的努力後,也會發出一樣的神采。
而當格沁終於興奮滿滿地捧著一壺乾淨雪水跑回破廟時,推開門扉,他快樂高喊--
「孅孅、孅孅!妳快來瞧,這真是奇跡……呃,這真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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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奇跡!
不過奇跡並不在他手裡,而是在他眼前所能看得見的地方。
破廟正中央生起了個熱騰騰的火堆,方纔的爛木柴現在都靜靜地躺在火裡。
奇跡不僅止於此,那些他們沒法兒攜帶、還留在車廂裡的瑣物,如毛氈、懷爐、熱茶等等,這會兒都出現了,原本殘破的破廟,被妝點成了溫暖的雪中殿堂。
就連那尊原本自身難保的財神爺,竟也被披上了一襲布衣,那花色正同孅孅與他「私奔」時所用的布包花色一樣。
更大的奇跡發生在火堆之上。
柴火劈哩啪啦地響,其上高架著一支鐵架,串著一隻被剝去了皮、除去了肚腸、刷洗得乾淨,讓人險些認不出是隻兔子的兔子在那上頭……
瞧他語無倫次地,但他無法克制,因為那一幕緊接著一幕的奇跡震撼了他!
「剛剛我不在的時候……」
格沁悶悶不樂地將手上那早已算不得奇跡的陶壺拋下,聲音惹得正在火堆旁烤兔肉的孅孅不經意地輕顫。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將無辜大眼抬高,緊張地瞅著他,像是個做錯了事正等著挨罵的小媳婦兒一般。他看了心疼,但嗓音卻沒有軟下,只是更拔高了嗓音。
「是不是……有人來過?」
「是呀、是呀!」
眼前出現了台階,她趕緊順勢滑下。跳起身來,她笑咪咪地用小掌挽緊他。
「那可真是個好心人,在聽完了咱們的遭遇後,他立刻飛身去幫我把騾車上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也幫忙生火?」沈音未改。「幫忙獵食物?幫忙清洗獵物?甚至還有時間幫財神爺套上新衣裳?」
「財神爺身上的新衣裳是我做的啦,天這麼冷,祂好心收留咱們,咱們自當回報。不過我不太會女紅,只是隨便剪了塊破布給祂套上,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那個好心人幫忙的!他說他叫做……叫做……」
「是不是叫俠盜草上飛,綽號『打遍天下無敵手,做盡好事不求償』的俠盜草上飛?」既然給了台階,就索性給上全套吧。
「是呀!是呀!」孅孅迫不及待點頭。「就這個名字,好長的一個綽號,你怎麼會知道?」
「這廝早已在京城附近三座省城、十處鄉里都立下了萬子,聽說專愛打抱不平,專為窮苦人家申冤、為有急需的人跑腿,以實現他在地藏王菩薩面前許下的拯救萬條生靈心願,只是我還不知道……」格沁將目光轉往火堆。「他竟連幫人生火、殺兔子的事都肯做。」
「是呀,我也不知道,但他真的好熱心,我拚命拒絕,他都不理我。」孅孅笑吟吟,開心得不得了。真好真好,原來在中原還有個「俠盜草上飛」呀!真是個及時雨。
「既然人家幫了咱們這麼多忙……」格沁將目光調回,略有責難。「妳怎麼那麼不懂事,也不叫人家留下來,用個便飯再走呢?」
「我留過了,真的,可草上飛說了……說什麼濕濕的不土飽……」
「是施恩不圖報。」他糾正她。
「是是是,是施恩不圖報,他還趕著去幫助其他的可憐人呢!」
格沁搖頭,大男人味兒十足地在香噴噴的兔肉旁坐下,再順手將乖巧守在一旁的孅孅摟進了懷裡。
「所以我說呢,做人還是平凡點的好,沒事幹麼去當個俠盜?三餐不定時,整天跑跑跳跳,這樣長久下來,胃腸肯定要糟。」
「就是說嘛、就是說嘛!還是咱們聰明……」孅孅笑,快樂點頭。「當個平凡人就好。」
話說完,兔肉已熟,她伸手正想撕給他吃,卻讓格沁阻止了。
「夠了孅孅,妳別再動手了,這一頓該由我來服侍妳了。」
「為什麼?我很喜歡做的--」
「妳喜歡,但我也喜歡呀,妳偶爾也該讓我享受一下服侍人的樂趣嘛!」
兩雙眸子對上,情意互送,她微笑鬆手,任由著他了。
兩人就這個樣子妳一口、我一口,再配上雪融了的清水加熱茶,雖沒醬沒料,但兩人都覺得這一頓比之那滿漢全席,竟是更豐盛了呢!
餐後的收拾由格沁一手包辦。一切妥當後,他將火弄小,兩人並躺在火堆旁,一人蓋著一條被。這幾天兩人都是這麼並躺著在車上共眠,僅是相伴,而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