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手緩緩下降,由靴裡抽出了那柄擱在身邊好一陣子的匕首。
她兩手握牢匕首,慢慢地、緩緩地,用自己的眼睛覷著那美麗的刀鋒,一寸寸地朝她胸口挺進……就像是小船準備泊港,又像是遊子要回到母親的懷抱……只要將它挺進了,然後她就永遠都不會再疼……都不會再疼了……
巨掌伴隨著怒吼,她手上的匕首忽地被人硬生生奪起拋開,她還不及回神,巨掌又將她拉進了一副結實的懷抱,一副她最熟悉的男性懷抱。
「笨蛋!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男人又怒又懼的吼音震得她耳膜轟隆隆地,震得她直想伸手摀耳。她微顫地伸出了手,卻不是去摀耳,而是觸碰男人的臉,好真真實實地感受他……
「真的是你嗎?」
無法置信地,孅孅癡癡笑了。「格沁哥哥,我是不是在作夢?」
「就差一點點……」格沁心有餘悸,轉頭瞥了眼那被他拋遠的匕首。「咱們日後還真的只能在夢中相會了。」
「夢中相會也行……」
孅孅雙眸噙淚,伸長雙臂緊緊地、緊緊地環摟住他頸項不放,用他的衣襟承接她哭了幾夜的淚水。「騙我也行的,格沁哥哥,你別不要我……雖然……」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
「雖然我好怨你,又好恨好恨你,但我就是沒有辦法不想你、沒有辨法不愛你……」她哭得哽咽。「你信我,我真的努力過了,努力想聽你的話別再愛你,但是我就是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格沁摟緊孅孅,臉色陰鷙,好半天沒能作聲,因為一顆心還未能從那驚駭的一幕中抽離。
若非今夜他輾轉難眠,想來偷瞧她最後一眼;若非他換上太監的衣服混進宮裡,若非他方才躲在窗外聽見了她和她師父的對談,天知道,他還要將她害到怎樣的地步?
她有多愛他,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是頭豬!才會白癡地以為只要他肯割愛,一切就能夠沒事。
她師父來了,她卻寧死不肯走,為的只是要將他護妥。如果她當真嫁給了皇上,在皇上想要親近她的時候,她又怎麼會不為了想為他守貞而寧可求死?
在大酒缸的那一夜,他用殘忍的言語傷她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死了,但她的人還苦撐著,就只是為了讓他對皇上有個交代罷了。
笨蛋孅孅!
他一邊在心中大罵,一邊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似想將她嵌入自己身子裡。他將鼻尖探人她髮際,藉著嗅聞她的芬芳來向自己證明她沒事,她真的沒事……
他頹然地閉上眼睛。如果……她真的有事,他會毫不猶豫緊隨而去,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不會放她一個人孤單。
他苦笑,他老笑孅孅傻,但真正的笨蛋卻是他,才會忘了自己愛上的是個怎樣的女子。孅孅只是外表柔弱,她的心比男人還要剛強,她是個「英雄」,這樣的女子,如何能認命當個深宮怨婦?
而他們既然連為對方去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可以絆得住他們呢?
格沁將唇滑至孅孅耳畔,不捨低語:「我要妳的,孅孅,從頭到尾我就從沒想過不要妳,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她推開他,驟然瞠大美眸,半天沒能回神。這是夢吧!所以他才會開口說要帶她走。
「你要帶我走?那明天怎麼辦?」
格沁搖頭,沒好氣地將眼神曝往一旁的匕首,「妳連命都不要了,還有時間為人煩憂?」
「可是……」紅紅的大眼載著愁,他知道她愁是因為皇帝是他的至親。
「我愛妳,孅孅·博爾濟吉古。」他低頭輕吻她,將她稍稍推離,直覷著她。「現在,妳願意跟我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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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場滿回聯姻的盛大典禮,開了天窗。
御膳房備妥了滿漢全席、千道佳餚,萬罈美酒一次開封,空氣裡滿是酒香笑語,皇帝套上新袍,皇后戴上步搖,開開心心準備當一對主婚人,新娘子卻不、見、了。
不單太監宮娥成了無頭蒼蠅,四處翻找,就連額色筍拉及圖爾思都氣得直跳腳,還跑去京城裡的回民聚集地--牛街那兒詢探,卻一無所獲。
怎麼可能?
慕朝陽深知新娘子為了不牽連格沁,是肯定不敢跑的,除非……
憂心成真,禁軍來報,睦親王府的格沁貝勒爺也、不、見、了。
向來自信滿滿的慕朝陽面色陰鷙難看,而擔心親侄出事的皇上則是急紅了眼睛。
因為兩人心知肚明,即便活了二十六年,格沁也只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就連出個公差到回疆,身邊都還得暗伏著慕朝陽這樣的武林高手。結果,他卻帶著個天真嬌柔、和他一樣不解世間險惡的女人私奔去了?要是遇到了強盜、山匪或是採花賊,甚至是山林猛獸、洪水氾濫,那不是非死不可了嗎?
「朝陽呀!」
雖知慕朝陽心裡同樣不好受,皇上還是忍不住搖頭歎息。「朕早勸你,狗急了會跳牆的,這樁事,你真的是玩得太過火了。」
慕朝陽垂首,好半天才悶悶地出了聲音。
「對不住,皇上,臣自知有錯,錯在過於自信,又忘了守住最後一夜……」他暗咬牙,俊眸抬高,硬拳一拱。「但請皇上放心,自己做的錯事自己補過,臣會立刻派人通令全國,定當早日將貝勒爺及孅孅姑娘安全尋回。」
皇上閉上眼睛,一手支額,一手疲揮,「成了,朕相信你一定會盡力,你去L吧!」
行禮後,慕朝陽正待離去,卻又讓皇帝給喊了下來。
「對了,記得……」
皇帝眼中寫滿憂心。「別給他們太多壓力,別逼得太緊,只要一見著格沁,就立刻把事情原委跟他說清楚,別讓他再誤會下去了。」
漠瞳深凝,點點頭,慕朝陽快步踱出了皇帝的視線。
該死!
大跨步離去的慕朝陽臉上沒表情,心裡卻已將格沁臭罵了不下千遍。
死小子!你怎麼這麼沈不住氣?連最後一夜都熬不過去?
虧他樣樣項項都算妥,連回族嘉賓那兒都安撫住了,騙說是新郎新娘八字犯沖,要用「暗渡陳倉」的方式來辦喜事,不得聲張、不許向當事人說明,否則會觸怒了中原的神明。
額色筍拉和圖爾思就是這樣讓他給哄住的,還有諸多知道內幕的朝官,也都是讓他或拜託或威脅,三緘其口,非到當日才能給新郎倌一個驚喜的。
沒想到--慕朝陽冷嗤,這會兒被奉送了個大「驚」的人竟是他自己。
慕朝陽踱出宮殿,站在冰天雪地裡,昂首向天,虎掌揚高,發出了恨吼。
該死的!這死小子,到底跑到了哪裡?
可千萬別給我出事呀!
第七章
三日之後。
雪仍末止,一輛老舊騾車緩行在雪地裡。
天寒地凍,但車廂裡的氛圍卻溫暖如春。
一個身披狐裘、紮了兩條麻花辮的絕妍少女,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廂,一雙柔荑往前探舉,緊緊地環住了那正專心駕車的男子。
少女閉上美目,任由漫天雪花飄飛落,裘帽兒底不是一張好開心、好開心的小臉蛋。
「孅孅!」
駕車男子騰出一隻大掌,想將小手拉開。
「天寒地凍的,裡頭有好些我幫妳備妥的御寒物品,皮裘、毛氈、懷爐、燒茶……妳快點進去吧!」
「我不要!」少女難得執拗。「能夠這樣抱著你,我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軟語如蜜,男人軟下心,出不了抗議了。
格沁暗暗歎氣,若非有著同樣的心思,他又怎會毅然決然斬斷一切,什麼都不顧,硬是將兩人送上一條不歸路?
心念動及,大掌緊按小手,十指互扣,不再考慮其他了。
「格沁哥哥……」孅孅將小臉埋在男人背間,嗓音透著不安。「你這麼帶我走,是不是會給你添很多很多的麻煩?」
格沁淺勾著無奈的笑。「我不怕麻煩的,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妳跟著我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嗓音含愁。「就怕你突然又不要我,又說那些傷人的話了。」
「笨蛋孅孅!」
他不捨地以大掌壓緊小手,許下承諾。
「先前是我不對,害妳吃苦了。」
她在他背後搖頭。「我不怕吃苦,只怕你又變了。」
「我從沒變過……」格沁慨然輕語。「當時會說那些,實屬情非得已。」
那夜帶著孅孅潛出皇城,去找他的另一個損友--官拜太常寺少卿的薛平。薛平一得知他們的處境,二話不說承諾要幫這個忙。
「你幫我……」格沁眸中閃爍著感動。「不怕日後連帶受拖累?」
聞言,薛平拍胸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朋友自當兩肋插刀。」
格沁心頭感慨,因為想起慕朝陽的護主棄友,真是枉他與那傢伙素來親如手足、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