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賭一把,不到半分鐘,屋子裡所有的人卻像過了半世紀似的,五十萬也不是大數目,但那公道——
天威攤牌,十八點,周俊彬只看一眼,一聲不響地把牌一推,漠然起身。
「你跟我來,我還你公道!」他說。
一陣緊張過後的興奮,天威關上滿是鈔票的箱子,帶著明珠隨周俊彬走進一間屋子。
周俊彬站在屋子中央凝視天威半晌,笑得慘然。
「我始終是要輸給你,」他搖搖頭。「我費盡心機也沒有用!」
「其實,從開始我就沒有拿你作對手!」天威說。
「於文泰毫不猶豫地跟你走,而且——你是傅天威,你不能怪我擔心,我只能先下手!」周俊彬說。
「我不怪你,因為我明白,今天我們這道上已經不講道義,成者為王!」天威冷然說。
「我——認輸!」周俊彬搖頭。「我現在才知道,和傅天威做朋友比做對手好得多!你為了成功可以不擇手段,只要達到目的,我今天才清楚這是你最可怕的地方!」
天威皺皺眉,為成功不擇一切手段,他甚至拋棄自我,出賣靈魂,做女人的奴隸,這——值得嗎?
當然,現在不論值不值得都無法挽回了,不是嗎?
「你——來吧!」周俊彬用刀撕開一條褲管,眼中不知是害怕或是怨毒。「我會還你公道,不過——我還會再找你,你記住,我們這一輩子沒完!」
「說得好!」天威眼睛發紅,「嗤」的一聲,煙頭已狠狠燒在周俊彬的大腿上,接著又是一聲,立刻,皮膚燒焦的味道充滿屋子。
天威長長透一口氣,他的公道拿回來了,他看看周俊彬,這個人雖陰毒卑鄙,卻也是一條硬漢,火燒的滋味居然哼也不哼!
「再見!我這一輩子都會等著你!」天威提起箱子,挽住明珠。「你隨時來!」
「你不會失望的!」周俊彬臉都變成紫色,一定痛得太厲害了。
天威傲然地笑笑,大步往外走。
「等一等,」周俊彬的視線忽然移到明珠臉上。「這位小姐好膽色,我們似乎在哪兒見過?」
一直在笑的明珠忽然沉下臉,也停下腳步。
「是嗎?你見過我?」她冷硬地說。
「好像是,不敢確定——」周俊彬話裡分明有骨頭。
明珠定定地盯著他好一陣,冷笑變得凶狠。
「你一定知道我是誰,」明珠說,「但是——我不怕你,明白嗎?我不怕!」
一轉身,她大步衝出去,臉色變得——今夜所有的興趣都被這一句話打消了。
但——她是誰呢?
☆☆☆
不能平靜的情緒也終於漸漸平靜了,人總要繼續生活,日子也不能不過,而且公司業務進入旺季,每天忙得透不過氣,往往還要加夜班,耐雪就在這種情形下勉強自己拋開以前,過著全新的生活。
她並非忘卻,真的,那是她心底一個火烙的印子,深深地陷在肉裡,除非把整個心拿掉,她沒有辦法忘掉那個人,那段往事,那些快樂與不快樂——
會計主任又通知她加班,她只能留在辦公室裡。
思堯很體貼,叫附近的餐廳送來兩碟炒麵,他不能讓耐雪這麼餓著工作。不僅叫晚餐,他還留在公司裡,直等到耐雪工作完畢。
公司裡所有的同事都知道他對耐雪的感情了,他們也表現得落落大方,本來多事的一些女孩也閉上了口,耐雪的確是個有氣質、有個性的好女孩。
耐雪工作到九點半,終於把所有要趕出來的賬目做好,交給會計主任。她心中對這主任又感激又歉疚,所以做起工作來特別賣力。主任看一看,微笑點頭,嘉許之後表示她可以回家了!
她背起皮包,那邊經理室的思堯也站起來,有默契似的同時走出公司。
「辛不辛苦?」思堯問。這些日子來耐雪已經不抗拒他的感情了,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不是嗎?
「會計主任才辛苦!」她淡淡搖頭。「下次我加班你別等我了,不太好!」
「為什麼?」他不同意。「我說過不放心你獨自在辦公室,太危險!」
「會計主任不是人嗎?」她笑了。
「他是老人家,怎麼保護?」他也幽默起來。「至少我在學校還上過幾堂柔道!」
下了樓,走進停車場,坐著他的小車子。
「耐雪,什麼時候你肯到我家去坐坐?」他突然問。
「到你家?!不——」她反應迅速。「我怕碰到程之洛!」
「之洛?!」皺皺眉。「他是我的弟弟,又曾是你的助教,有什麼可怕的?」
「我——」耐雪又窘又為難,漲紅了臉。
「耐雪,你總有一天要去的!」他笑。
她發了一會兒呆,搖搖頭,眼圈紅了。
「我怕暫時無法面對一個熟知我過去的人!」她說。
「傻女孩,這算什麼理由?」他嚷著。「難道我不熟知你的過去?你又不怕我?」
「你不同,你——是思堯!」她還是搖頭。
「啊!」他孩子氣的突然在座位上跳一跳。「我好高興聽你講這句話,我不同,我是思堯!」
「事實——就是如此!」她垂下頭。
「好吧!我願意等,等到有一天你認為可以去我家時!」他拍拍她的手。「你在考驗我的耐性吧?」
「你這麼好,我有什麼資格考驗你?」她說。
「以後不許對我說這種話!」
「哦——媽媽問你怎麼不去我家坐坐呢?」她說。
「她真這麼問?」他好開心。「現在就去,耐雪,我發覺你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相處的人!」
「因為你現在才認識她!」耐雪笑了。
「她以前也只不過把感情放在心裡,和我一樣,所以我瞭解這種人!」他說。
汽車轉向耐雪家的巷子,她掠一掠頭髮,說:「如果我去你家,程之洛真不會——令我難堪?」
「天!你當之洛是怎樣的人呢?」他抗議著叫。
「那麼——星期天我去!」她終於說。
「星期天——上帝,」思堯抓住她的手重重吻一下。「你令我心中踏實,充滿希望了!」
耐雪正想說話,突然間前面橫巷子衝出來一個人,一個看來受了傷、身上有血的人,汽車燈照著那人眼睛,他自然反應的用手掩著臉,哦!他手上還有一個大牛皮紙袋,也沾著血。
「喂——停車,你看有人受傷!」耐雪害怕地叫起來。
思堯緊急剎車,就在這一瞬間,橫巷裡又衝出四個大漢,有的拿刀,有的抓著木棍,一見那受傷的人不由分說就是亂打亂砍,一陣刀光血影,駭得車上的耐雪尖叫起來,這些電影鏡頭真搬到現實生活裡來了?
「喂——你們住手,不能殺人!」思堯大聲叫,一邊開動汽車衝過去。「你們還不住手!」
那四個大漢訓練有素的打手一招呼,頭也不轉地向前面黑暗中奔去,一下子就不見蹤影。思堯擔心傷者,只好放棄追蹤,先救人要緊。
也許剛才砍殺的呼喝,傷者的慘叫,思堯的狂喝,附近不少人家都開了門出來,有的人已自動打電話報警了,是兇殺案啊!
思堯和耐雪一起奔過去,才一走近,耐雪全身激靈靈打個寒噤,不知是血或是什麼,使得她抖個不停。
「來,幫他躺平,」思堯輕輕移動傷者,把他遮著臉的雙手拿開。
「是——他?!」耐雪尖叫一聲,這麼尖銳,那麼恐懼,那樣——斷腸。「天——天——」
一陣昏眩,另一隻強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別緊張,也別刺激他,他只是受重傷!」思堯穩定的聲音在她耳邊,思堯手中的溫熱傳到她身上,她立刻振作一點。
「天威,天威,是你嗎?」她蹲下來,看見天威滿是鮮血、痛苦得扭曲起來的臉。
「天威,你不能死,你——你要振作一點,天威——」
奇妙的,似乎已昏厥過去的天威緩緩地、乏力地睜開眼睛,眼中是一片似真似幻的疑惑。
「天威,我,是我,耐雪,」她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天威,你怎麼會在這裡?那些人是誰?天威——」
天威眼光閃一閃,似乎認出了耐雪,他抬一抬手,卻無力地垂下去,他想掙扎著再抬,鮮血從各種傷口湧得更快,他痛楚得呻吟起來。
「天威,天威,你忍一忍,救傷車就來了,」耐雪一邊哭一邊說,「你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天威——」
天威的手又在動,他一直想抬起手——哦!思堯看見壓在手臂下染滿了血跡的牛皮紙袋。
「是這個嗎?你——要給耐雪?」思堯替他拿起來。
天威眼中一陣釋然,隨即湧上一層水霧,他凝望著耐雪,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水霧結成水珠沿著腮邊流下來,那表示什麼?天威的眼淚?
「天威,不,天威,你說話,你說話,天威——」耐雪尖銳的哭聲令人心酸。
天威仍然不出聲,凝定的視線卻柔和,更柔和,在血泊中展開一抹似真似幻似有似無的笑容,然後,那令耐雪愛恨交織的眸子緩緩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