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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嚴沁

  母親已從冰箱裡拿出一些剩菜,拿出昨夜沒吃完的湯,又開始淘米,動作又快又純熟o

  「剛才聽你說什麼逃兵,什麼坐牢,槍斃,」母親的仔細令人心驚。「那個傅天威犯了法嗎?」

  「不是犯法,」耐雪下意識的。「情形我也不怎麼清楚,他是軍校學生,過時沒回去報到,大概是這樣!」

  「哦!」母親把電飯鍋插好插頭。「他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沒有關係!」耐雪嚇了一跳。「完全沒有關係!」

  母親又開始熱菜,叫耐雪幫忙,其實根本沒有她幫忙的機會,母親只是要盤問她。

  「耐雪,」母親開了煤氣,抬起頭,精明銳利的眼光直視她。

  「告訴我,這一星期來你到底有什麼心事?你覺不覺得自己變了好多?」

  「心事?沒有啊!我哪兒有什麼心事呢?」耐雪益發不安了。

  「我有改變嗎?」

  母親再看她一眼,搖搖頭。

  「耐雪,為什麼不對媽媽講真話?」母親慈祥地。「你有心事,有困難,我只想幫你,明白嗎?」

  「媽媽——真的沒有心事,沒有困難!」耐雪漲紅了臉。「我從來都對你說真話!」

  「那就好!」母親換了一碟菜熱著。「我們母女二十年來相依相伴,你該明白媽媽為你的苦心,媽媽的心絕對善意!」

  『我明白,媽媽!」耐雪皺皺眉,母親怎麼說這些呢?莫非母親發現了什麼?沒有可能啊!

  「那麼——別再心神不定,」母親笑了。「你該集中精神在書本上,其他的事慢慢再談!」

  「是!媽媽。」耐雪不敢再說,她怕節外生枝。

  菜熱好了,湯熱好了,母女倆坐在廚房的小餐桌上沉默地吃著。不知道是否剛才的一番話,餐桌上的氣氛輕鬆不起來,尤其是耐雪,她沉默得離奇。剛吃半碗飯,外面的電話鈴聲晌起來。

  「我去接!」母親阻止了耐雪起身的動作。

  耐雪表面上柔順不出聲,心卻加速跳動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到這個電話會是天威打來的。天威——那天的情形、那天的話又浮現心頭,他說:「我喜歡你,我就要你!」還說從此之後她就是他的了,但——整整一星期他沒電話,沒消息,那天的情形可是真的?

  「找你!」母親重新走進來,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一個男孩子!」

  「大概是同學!」耐雪不敢正視母親。

  「他說他是傅天威!」母親淡淡地。

  耐雪只覺腦子裡轟然一聲,意識也模糊了。果然是天威的電話,他終究是記得她的,他終於還是來找她了,那不自覺的狂喜和特殊光榮在臉上閃動,放下筷子,她大步奔出客廳。

  「是我,耐雪!」

  「出來,立刻出來,」天威冷硬地命令著。「我在仁愛保齡球館等你!」

  「但是我正吃飯!」耐雪抗議。「總得吃完飯才能出來——」

  「聽著,我只等你半個鐘頭,現在一點差五分,如果一點二十五分你不到,你就見不到我了,」他一點也不留餘地地說,「你想見我,是不是?」

  「天威——」她委屈地。

  「一點二十五,你記住!」電話掛斷了,只有嗡嗡的聲音,單調而刺耳。

  耐雪只猶豫了一秒鐘,咬著唇奔回臥室,拿了小錢包,衣服也來不及換的又奔進廚房。

  「媽媽,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她說。

  母親望著她,剛才的心神不屬,變成現在的神采飛揚,只不過一個電話,一個別人的男朋友打來的電話。耐雪的改變卻是那麼驚人,這——表示什麼?

  「和那個傅天威?」母親問。聲音雖溫和,卻令耐雪覺得有刺,她剛才告訴母親天威是文蓮的男朋友!

  「是——有急事,關於文蓮的!」她說。不能算說謊,是不是?他們總會談文蓮的。

  「文蓮的事為什麼要找你?他不能直接找文蓮嗎?」母親不以為然地。

  「他們——鬧彆扭,我替他們講和!」耐雪的臉也變了,她是不慣於說謊的。

  「去吧!」母親從頭到腳看她一遍,看得她全身發涼,天,一點二十五分,快來不及了呀!

  「再見,媽媽,」耐雪如釋重負,笑容又開朗燦爛了。「我盡早回來!」

  母親在背後還說了句什麼話,耐雪沒聽見,她已雀躍著大步奔了出去。

  坐計程車趕到「仁愛」,才一點二十,她慌忙付了車錢三步並兩步走進去。每一個球道上都有人在打,在後面參觀的人和等待的人也不少。但是,她只看一眼,立刻就找到了天威,他是出色的,耀眼的,穿軍裝時如此,穿便服也如此。一件咖啡色有白色圖案的長袖襯衫,一條咖啡色長褲,簡簡單單,清清爽爽,他卻是最明亮的、最耀眼的人物。

  「天威!」她奔著過去,帶著滿臉笑容。

  天威看她一眼,又懶洋洋地看看表,指著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還準時,不錯!」他凝視她一陣,用手臂圍繞著她的肩。

  「這些日子想過我嗎?」

  「你——你在哪裡?」她紅著臉,避開了他的問題。

  「招兵買馬!」他靠在那兒。

  「你真預備不回去了?」她不安地。

  「你看我的樣子像回去的人嗎?」他指指自己。

  「但是——天智找過我,說軍校有信催你回去!」她說。

  「天智果然找到你了!」他笑得頗自得,漂亮中加多了一抹邪氣。「什麼信?軍校來的?」

  「是!天智還說很嚴重,會當你逃兵辦!」她強調著。

  「算了,今天不談這個,一星期不見了總得親熱親熱,」他擁緊她一些。「抓到了大不了槍斃!」

  「可以辦退學嗎?」她關心地問。

  「很難,」他不在意地搖頭。「我不想理他們!」

  「不能不理,不是開玩笑的!」她加重語氣。

  「那又怎樣?」他臉色一沉。「叫你別談了,你沒有聽見?」

  耐雪吸一口氣,她發現在天威面前她總找不到自我,那是很難令人置信的事,她一向自我觀念極強的!

  「你——一個人打保齡?」她果然住口。

  「沒興趣!」他懶懶地倚著椅背,長長的腿伸得好遠,好遠。

  「來這兒看妞兒和釣魚!」

  「釣什麼魚?」她不解。

  「這兒玩保齡球的人多半是酒女、舞女、富家姨太太、黑市夫人,這是我的對象!」他旁若無人地。

  「對像?!」她眨眨眼。

  「魚腩!」他笑。「把她們釣進我場子,把她們的錢變成我們的!」

  「這是什麼意思?」她皺眉。

  「你現在不明白,以後會明白,也非明白不可,」他凝望著她。「你是我的人,你要幫我!」

  「又來了,」她紅著臉。「一點也不正經!」

  「要怎樣才算正經?八人大轎去抬你!」他說得輕佻。「喂,房子已經弄好了,你幾時搬去?」

  「我?」她怔怔地。她搬去?

  「除了你還有誰?」他很不耐煩。

  「我——我沒有答應過,那是不可能!」她說。

  他臉上掠過一抹特別的神色,然後整張臉都變了。

  「沈耐雪,當我決定一件事後,一定要完成,你也不能例外,」他盯著她。「我把地址給你,什麼時候來隨你,若你不來,我——」

  話沒說完,耐雪感覺到他的手一下子僵硬起來,臉上的肌肉也不聽指揮地痙攣,眼中光芒更是可以殺人,他——怎麼了?隨著他定定的視線望過去,耐雪也是一震,跟著也全身不自在了。

  怎麼這樣巧呢?台北市有那麼多玩樂的地方,偏偏大家都來到這裡,文蓮和之洛站在門邊,他們親熱地挽著手,微笑張望著像在找人,當他們的視線掠過陰森的天威臉上時,他們——尤其是文蓮嚇得不覺倒退一步,「刷」的一下臉也變得慘白!

  耐雪強抑那不自在的感覺轉臉望天威,她關心的只是天威,她才不在乎文蓮和之洛怎樣。但——即使再過一百年,她也忘不了天威的神情,天威——那妒,那恨,那狂怒,那愛與恨交織,組合成那灼人的神情,他目不轉睛盯著文蓮,文蓮也無可奈何地迎著他的視線,大家都忘記了行動,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文蓮首先驚醒,她甩一甩頭,拖著之洛轉身大步逃出去。然後,耐雪感覺到天威身上的所有力量、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他整個人軟下來,弱下來,也彷彿整個人空了。

  「天威——」她小聲呼喚,試圖喚回他的靈魂。

  他怔一怔神,莫名其妙地暴怒起來。

  「囉嗦什麼?你給我安靜!」他叫。

  「天威,」她委屈地。「誰囉嗦了?」

  「住口!」他站起來,臉色又青又紅,情緒極不穩定。「再囉嗦就給我滾得老遠!」

  耐雪無法忍受這種過分離譜的待遇,滾得老遠?哪一個男孩孑會對女孩子這麼說?她站起來,滾就滾,感情的折磨可以受得了,自尊卻不容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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