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請便!」沛文胸有成竹地一笑,「你可以隨時離開,只要你狠得下心!」
「曾沛文,你——專和我過不去嗎?」哲凡叫起采。
「劉哲凡,如果要打架才能使你清醒,我願意奉陪!」沛文毫不退步。他們是老同學、老朋友,互相熟知對方的個性,沛文不能任哲凡這樣下去。
「你說什麼都沒有用!」哲凡固執得像條牛。「我決定了的事,絕不更改!」
「你真殘忍!」沛文盯著他,冷靜而有力地說,「你可是想用生命來令浣思痛苦、後悔一輩子?」
哲凡一震、臉上泛起怪異的紅暈,口罩掩不到的地方還看見他臉上的肌肉抽搐,是沛文講中了他的心事?他可是以生命來令浣思痛苦和後悔一輩子?
「哲凡,你若愛她,怎能這樣對她?」沛文歎息,「何況浣思——哎!或者你自己慢慢會發現、會知道。」
「你別信口開河胡扯,」哲凡不能忍耐了,「我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不愛任何人!」
「愛與不愛你自己清楚,我作為朋友的,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沛文誠摯地說,「哲凡,你考慮,你若現在接受治療,你未必一定要開刀。」
「你——走吧!」哲凡深深吸一口氣,他甚至不肯再跟沛文談話。「浣思要早晨九點左右才會醒,你上班時再來看她好了。」
「我不回去,我在辦公室睡一下。」沛文管浣思檢查一下,又看看四周的儀器。「如果情形不起變化,再過三天她就能搬到普通病房,只是——這三天是痛苦難挨的。」
哲凡不出聲,緊握著自己雙手坐在那兒。
「浣思這段時間不會起變化,我讓護主來守著,你休息一下,好嗎?」沛文再說。
「不。」哲凡一口拒絕了。」你走吧!我留在這裡,我不累,不要休息,有變化——我會通知你。」
「哲凡——」沛文搖搖頭,轉身出去。
哲凡,哲凡為情所苦、為愛所用,為什麼不肯承認呢?驕傲的人——只有吃更多的苦了。哲凡,浣思,誰能幫得了他們呢?
上帝!
早晨七點一刻,秦愷日趕到浣思開刀的醫院門口了,他是在家中窗口看見心馨離家趕公路局車,這麼早,他知道她一定是去醫院,想也沒想就追著出來。可惜心馨那一班車已開走,他只得坐下一班,十分鐘之差,他相信她已經到了醫院。
心馨拿著書包,穿著制服,她一定是預備探望過浣思之後就上學的,她真難得,做了五年鄰居,他第一次看她起得這麼早,趕得這麼急,母女情深,是天性。
他從公共汽車上跳下來,正預備走進醫院,一部突如其來的計程車越過正要開行的公共汽車停了下來,車上跳下一個高大英俊卻滿頭大汗的男孩子。秦愷一看他,本能地往後一縮,躲在路邊一輛汽車的後面,他不明白,秦康,他的哥哥趕來做什麼?
只見秦康一邊抹汗,一邊大步奔進醫院,他根本沒注意縮在一邊的秦愷,當他知道心馨已來醫院的,他幾乎沒有考慮就坐計程車趕來,他心中想著昨夜的話,他答應要陪心馨的。
秦康的背影消失在醫院大門裡後,沉默的秦愷才從汽車後走出來,他臉上已失去了剛才那一份熱切和歡喜。他早晨沒有課,他是誠心誠意來陪心馨和荒思,他絕沒想到會碰到秦康——他沉思一陣,臉色平靜。心中卻在交戰,他還要進去嗎?半晌,他終干轉身悄然而退,理智打了勝仗,他不該也不能和哥哥爭。
然而秦康為什麼要來,他不上班?他不陪今天要從美國飛回采的韋夢妮?他從計程車跳下來時的匆忙和焦急絕對是真的,他為心馨竟可以放棄其他更重要的事,他——不是糊塗了吧?
秦康是糊塗了嗎?他快步奔進電梯,迫不及待升上四樓,然後就直奔浣思的無菌病房。他是一心一意趕來的,他真是什麼都沒注意,什麼也沒想過,想來就來了,那是極自然的行動和反應。
他也絕沒看到秦愷——如果看到,他會怎麼做?依然去陪心馨,或是像秦愷一樣悄然而退?總之他就是沒看見,說是天意或命中注定吧!
在無菌室的玻璃外,他一眼就看見了穿綠制服的心馨,心中湧上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歡暢,正想向前招呼,他又看見心馨身旁的一個男孩子。
戴克文!他認得出,就是那個年輕的見習醫生,心馨的新男朋友!歡暢消失了,他的腳步也停下來,原來心馨是有人陪的,原來心馨趕個大早是和戴克文約好的,原來心馨並不在意他的陪伴。秦康的興奮變成莫名其妙的酸意,他是個藏不任心事的男孩,他的臉色都變了呢!
戴克文不知道在對心馨說什麼,她不往地點頭,又仰起頭來對著戴克文嬌憨地笑。秦康看不見戴克文的神情,想來那年輕醫生是得意非凡吧!
「心馨!」秦康忍不往了,他的聲言又冷又硬。
「啊!奏康!」心馨轉過臉,揚起一陣比陽光更燦爛的光彩。「你怎麼來了?」
秦康不出聲,板著臉走向他們,他看見戴克文,果然是滿足又得意地笑著,他心中更不是味兒。
「我給你們介紹,他是秦康,他是戴克文!」心馨愉快又開朗地說,「一個建築師,一個醫生。」
秦康充滿敵意地望著戴克文,卻拉不下臉來拒絕對方的握手。
「我們見過了!」戴克文是溫和的,「沒見面之前我早已從心馨口中認識了秦康。」
秦康連敷衍戴克文的心情也沒有,轉臉問心馨:
「浣思好些了嗎?」
「你看!」心馨滿臉喜色地指著玻璃牆,「無論如何——爸爸媽媽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擔心。」
秦康看見玻璃牆裡一幅動人的圖畫,浣思平靜地睡在病床上,她一定麻藥未過,不曾清醒,床旁邊卻是睡著在椅子上的哲凡,他坐在那兒一定好辛苦、好不舒服,然而——他的手還緊握著浣思的手。
「很難令人置信!」秦康吸一日氣。
「我來時已是這樣,戴克文說爸爸每一分鐘都在裡面,一步也沒離開,」心馨目不轉睛地望著裡面,「苦是永遠這樣——該多好!」
「哎——」旁邊的戴克文輕咳一聲,打斷了心馨的話。「我先回辦公室,下午——你記得哦!」
「放心!忘不了!」心馨用手做一個OK的樣子,笑得很甜,「你別遲到就行了。」
戴克文微笑著和秦康打招呼,轉身離開。
秦康神色一點也不好,和他剛來時相差何止千里?
「你今天不上學?」他硬硬地問。
「誰說的?」心馨皺皺鼻子,「這兒我幫不上忙只能站在外面看,不上學做什麼?」
「和——醫生約會啊!」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和語氣卻是酸的。
「我有那麼大的膽子?不考大學了嗎?」心馨笑,不承認也不否認。「你呢?不上班?不陪韋爹妮?你難得起這麼早哇!」
「我以為——昨夜說好來陪你的。」秦康看她一眼,很奇怪、很特別的一眼。
「說好了?」心馨大笑,「你的話我怎麼能相信?誰知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哪一句開玩笑?還有——我怕韋夢妮找我算賬!」
「心馨——」素康皺皺眉,卻說不下去。
「我的時間差不多了,要趕回學校上課,」心馨看看表,「你呢?一起走?」
他不言不語跟在她旁邊,直到離開醫院,上了計程車。
「真好,有免費計程車坐。」心馨稚氣地說。
秦康心中不平靜得厲害,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見到戴克文就什麼都不對,早晨的好心情已煙消雲散。
「下午你——有約會?」他突然問。
「誰有約會?」心馨的眼睛睜得好圓。「約會?莫名其妙!」
「我明明聽見戴克文說的。」他不放鬆。
「戴克文下午順便會來接我。」心馨若無其事,「你知道啦!免費汽車總比擠公共汽車好。」
「你們出去玩?」秦康簡直打破砂鍋問到底。
心馨眼珠兒頑皮地一轉,末語先笑。
「不告訴你!」她說,「你多管閒事!」
「心馨——」秦康似有什麼話說。
汽車停在北一女門側,心馨推開門跳下去,根本不聽秦康要說的話。
「快去向韋夢妮報到吧,再見!」她揮著手,又跳又跑地奔回校園。
秦康呆怔半晌,心馨的一言一行簡直直接影響到他的情緒了,怎麼會這樣呢?他甩甩頭,吩咐司機再開車。
夢妮今天要回台北,她說會帶回訂婚的禮服,那麼,下班之後將有一大串的忙碌了!但是——他搖搖頭,他不能任忙碌綁住他,心馨和戴克文有約會,他——他一定要知道那約會的內容,他一定要去跟著她,他不能任心馨這麼周圍亂走,又胡亂支男朋友,他一定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