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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嚴沁

  「別這麼皮厚,誰認識你?」夢妮說,「今夜你乖乖留在家裡不許亂跑,知道不?」

  「這麼凶?這麼嚴?」秦康笑,「我去隔壁也不行?」

  「那個小女孩——心馨家?」夢妮說,「去吧!不過正經點,別惹別人家小女孩發單相思!」

  「看你——在說什麼?」秦康突然不自在了。「心馨的男朋友是個漂亮的見習醫生。」

  「那就更要當心,免得醫生誤會!」夢妮笑。

  秦康搖搖頭,再無和夢妮聊天的興致,又胡亂扯了幾句,推說公司有事,就掛斷了電話。

  下午的時間並不比早晨好過,秦康依然心神不定,依然煩燥不安,整整八小時,他甚至畫不好一張最基本、最簡單的圖。他歎了一口氣,看看表,五點了,同事們都陸續離開。

  「小秦,」早上開玩笑的同事正往外走。「你整天不對勁,我看——心病還要心藥醫呢!」

  同事走了,秦康卻是心中一動,夢妮反正晚上沒空,他何不去心馨學校門口等她,陪她一起去醫院看浣思?上次答應的沒去成,今天算是補償。

  決定一下,心中立刻輕鬆多了,煩躁不安也消失,他想——他是下意識裡對心馨感到歉疚吧?

  心馨多半是五點半放學,為怕等不到她,秦康坐計程車趕去。秦康雖然沒有家庭責任,賺的錢也不少,他卻相當節儉,平日上班下班都坐公共汽車,今天例外。

  他站在北一女大門的對面,有的先放學的學生已湧了出來,都是一般的綠衣黑格,都是清一色的短髮,一群群,一堆堆,叫他怎能認出心馨?他在東張西望,許多小女孩也在打量他,這漂亮的大男生是等女朋友嗎?

  又等了一陣,仍不見心馨出來,一輛半新舊的福斯甲蟲車突然來到,停在校門邊,似有所持,秦康也不在意,他只在想,甲蟲車的確方便,也不算貴,等他和夢妮結婚後也買一輛,至少可省了許多搭公共汽車的時間——

  忽然眼睛一亮,雖是在那麼多外貌幾乎相同的女孩子中,他看見了心馨,她也穿綠衣黑格,臉上的光芒卻是與眾不同的。正待出聲招呼,心馨卻向那甲蟲車奔去。

  甲蟲車——那個見習醫生戴克文?

  離得相當遠,他聽不見心馨和克文說了些什麼,心馨迅速鑽進車子,如飛而去。

  秦康的一時歡喜變成沮喪、變成失望,他以為一定可以等到心馨,他以為一定可以和心馨相偕去醫院,他以為——他以為還像以往的許多日子裡,隨時一聲呼喚,心馨就出現在他身邊,但——事實告訴他,心馨已高他而去——或許不能說離他而去,是——心馨已不再是跟在他四周的小女孩了!

  心馨有了男朋友,心馨——成長了嗎?那個戴克文將帶著心馨到哪裡去?晚餐、看電影、跳舞?像每一對情侶,像他和夢妮

  他的心一下燃燒起來,他發覺,他竟不能忍受心馨和克文,心馨——怎能和克文?

  他不安地、焦躁地回到家裡。家還是像往日一般的安靜溫馨,母親在廚房預備晚餐,秦愷在臥至看書,父親——或在臥室中小憩一陣,然而他——再也安靜不下來,他心中火焰愈燒愈烈。

  換好衣服,他勉強打開唱機聽音樂,那些本來柔美的音符更擾亂了他,他憤然關上唱機,大步回房。晃眼中,秦愷對他投來詫異的眼光。

  整整三個鐘頭,吃完晚餐,他就賭氣把自己扔在床上,他當然不可能現在睡覺,他全無睡意,神經拉得緊緊的,窗外一有車聲他就緊張,他——怎麼了?

  十點鐘,他又聽見車聲,這一次沒錯了,車停在隔壁心馨家的門口,秦康從床上跳起來,胡亂套上鞋子,大步衝了下去。

  果然是心馨,她滿面笑容地從車上跳下采,她看來又幸福又滿足。

  「謝謝你啊,戴克文!」心馨說,「我希望你以後每天都上早班,那麼每天都能來接我到醫院了。」

  克文在車中不知說了句什麼,心馨笑得可愛極了。

  「好!明天無論如何輪到我請你吃竹籃雞了。」她說。

  揮揮手,克文和他的汽車去了。心馨愉快地轉身回家,這才看見站在草地上的秦康。

  「嗨!」心馨招一招手,「今天回來晚了,不去秦鎧那兒補習數學了,我還有其他功課。」

  「嗯——和男朋友玩得功課也不顧了,」秦康在笑,笑得卻是疲倦和不自然。「你不考大學了?」

  「誰說的?我去看媽媽,」心馨皺皺鼻子,「缺一天課就考不上大學?你又不是我老師!」

  「戴克文陪你看浣思?」秦康問。

  「是啊!我們三個人還下跳棋,」心馨伸伸舌頭,「你知道嗎?戴克文還替我偷醫院的病人餐吃!」

  「戴克文對你很好嘛!」秦康似有酸意。

  「是啊!他還特別替我照顧媽媽。」心馨胸無城府。

  「他還去學校門口接你呢?」秦康似笑非笑地。

  「咦——你怎麼知道?」心馨呆了一下。

  「我——哎!我聽你剛才講的。」他急忙掩飾。怎麼了?怎能在一個小女孩面前手忙腳亂的。

  「對了!你怎麼站在門口?」心馨望著他,相同的可愛、相同的甜蜜、相同的真摯,那感受——卻各自不同。「昨天我去秦愷那兒時你又那麼早睡了?」

  「不能嗎?」秦康又問。

  「誰說不能?」心馨一點也不在意,「我只是奇怪,或者——你等七彩——哎,等韋夢妮?」

  「她有應酬。」秦康搖搖頭。他很想講「我等你」,可是怎麼也講不出來,他對她已失去了以前那份瀟灑。

  「於是你就寂寞地在草地上冒月亮?」她笑。

  「怎麼不說看星星?我從來不喜歡月亮。」他抓住機會。

  「你不會看星星,星星不夠亮、不夠光彩,你是看月亮的人。」心馨說得很特別。

  「把我說得——俗不可耐!」秦康笑了。很奇怪,面對心馨,焦躁不安消失了。

  「別誤會,我可不敢呢!」心馨直搖手,「不跟你講了,我要進去做功課。」

  「心馨——」秦康欲語還休。

  「什麼?」心馨回過頭,稚氣的圓眼睛盯著他。

  「哎——沒事,你回去吧!明天見。」秦康皺皺眉,轉身大步而去。

  「秦康,」這一回是她叫住他,「我有個奇怪的感覺,你變了,你不再是以前那個秦康。」

  「是嗎?」秦康頭也不回地衝回家。他變了,是嗎?

  秦愷在他房裡,那神情、那眼光都特別,尤其那深深的、探索的樣子,令他受不了。

  「你——為什麼在我這兒?」奏康顧不得禮貌。

  秦愷皺皺眉,吸一口氣慢慢說:「哥哥,你為什麼煩躁?你為什麼不安?」停一停,又說,「你為什麼改變得——這麼厲害?只有一夜之間。」

  「我——」秦康一窒。他真的——改變得這麼厲害?

  改變,一夜之間,他——怎麼全不自知?

  當沛文走進病房時,浣思剛用完早餐,她的氣色似乎好了些,沛文看來反而有些沉默。

  「早啊!」浣思展開笑容,「每一個醫生都像你這麼早?」

  「我還沒上班。」沛文搖搖頭,雙手扶在床尾的鐵欄上。「我是來看看你的情形。」

  「我很好,頭沒有再痛過。」浣思故作輕鬆。她感覺得到,沛文不只來看她的情形。

  「不開刀絕對不可能『很好』。」沛文凝視著她,「浣思,哲凡開夜離開醫院。」

  「我知道。」浣思無奈地笑一笑,「值夜醫生通知我的。」

  「我曾和他談了一陣,」沛文沉思著,他似在考慮措詞。「他心中可能隱藏著許多不愉快。」

  「是嗎?」浣思十分注意地傾聽著。「他說了些什麼?」

  「斷斷續續的沒有連貫,」沛文又含蓄地說,該不該告訴浣思?他不能忘了浣思將是正倫的太太「我相信與這五年來的一切有關。」

  「五年?」浣思呆著。那豈不是從離婚開始?「他——可是——恨我?」

  「我想不是。」沛文慢慢搖頭,「他的話很奇怪,他的理由也很奇怪,他——很自暴自棄,好像世界上已沒有任何一樣足以令他留戀的事物。」

   「我不明日,我完全不明日,」浣思眼睛迷濛、無助得令人心酸,「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為——除了離婚之外,他一定還遭受到什麼打擊,你知道嗎?」沛文關心地問。

  「我不知道,」浣思茫然地,「我怎麼會知道呢?五年前我若能瞭解他的內心,我若能探入他的世界,分擔他的憂喜,我們——怎會離婚?」

  「我無法勸他接受治療,他頑固得令人生氣,「沛文歎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現在呢?」浣思說得有些詞不達意,「我的意思是他可在家裡?」

  「是!他像只困獸般地在那又小又暗的客廳裡,他喝酒,他不休息,」沛文再歎息,「懂況可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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