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浣思前天住的那間病房,敲敲門,裡面沒回音,再敲敲門,仍然一片沉寂,她有些意外,輕輕旋開門柄,面對著的竟是一張空床,浣思呢,出院了嗎?
心馨著了慌,她只是個毫無經驗的小女孩,她一直被保護在父母的溫室中,不曾面對任何困難和問題,一看浣思不在,她已六神無主了。
關上病房門,轉身就跑,她想到哲凡,她的父親,那是她惟一可以去找的人,哲凡會在嗎?一轉身,才跑一步,她整個人撞在一個迎面而來的人身上。她驚叫一聲,晃眼中看見被撞的人穿著白袍,醫生白袍,哲凡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那人的衣襟,大叫:
「爸爸,媽媽呢?媽媽怎麼不在病房?」
「小姐,你弄錯了,」溫文的聲音、有教養的微笑,竟是個年輕的陌生醫生。「誰是你爸爸?誰是你媽媽?說清楚些,我可以幫你。」
心馨怔一怔神,難為情地放開雙手,她怎麼胡亂抓人的衣服,胡亂叫爸爸呢?她的臉紅了,少女的嬌羞在她眼中擴展。
「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心馨結結巴巴地說,「我媽媽本來住在這裡,我爸爸是劉哲凡醫生。」
「哦!劉大夫。」年輕的醫生立刻露出尊敬的神色,「他們搬到三樓病房了,請你跟我來,劉小姐。」
一聲劉小姐叫得心馨全身彆扭。她怎麼是小姐呢?那些裝模作樣像韋夢妮那種人才是小姐。
「我是劉心馨,不是小姐。」她稚氣地說。
「星星?」年輕醫生看她一眼,「天上的星星?我是戴克文,見習醫生。」
「是心馨,心臟的心,馨香的馨,不是天上的星星。」心馨解釋著,一邊跟戴克文進電梯。她又想起秦康,秦康也叫她小星星,是吧!
「心馨!」戴克文點點頭,記下了。「劉大夫看來那麼年輕,我沒想到會有你這麼大的女兒。」
「我還有一個姐姐呢!」心馨笑一笑。她喜歡戴克文話中對哲凡尊敬的意味。
克文看心馨一眼,想說什麼,電梯門開了,他的話沒說出來,領先出去,停在三0二號病房前。
「就是這裡,」克文很有禮貌地替心馨敲門,然後退開。「很高興認識你,希望能再見到你。」
他留下一個令人喜悅的微笑,匆匆去了。
心馨抑鬱了整天的心情突然開朗了些,她發覺戴克文並沒當她是小女孩,他說話的口吻是很是「平輩」呢!她傻傻地對自己笑一笑,推門進去。
「我來了,媽媽!」她叫。帶著滿臉的憨笑。
然而——笑容僵在臉上,心也直往下沉,浣思坐在床上——帶淚,為什麼?她的臉色那麼蒼白,眼睛也紅紅腫腫的,難道——病屬嚴重?前天不是說中暑嗎?
「媽媽——」她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心馨——你來了,」浣思顯然覺得意外,她連忙抹去眼淚,勉強裝出笑臉,「我說過別來的,我沒事,就可以出院的。」
心馨的心七上八下,怦怦跳著,她知道必然有什麼事,浣思不會無緣無故地哭泣。她快步走到床邊,緊張地握往浣思的手。
「媽媽,你騙我,是不是——你有其他的病?你為什麼換病房?你為什麼哭?」心馨的眼圈兒也紅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找爸爸來幫你。」
「心馨——」浣思神色複雜,「別傻,我有什麼其他病呢?換病房只為清靜。」
「不,你騙我!」心馨不傻,她看得出浣思神色不對。「你沒有說真話,我——去問爸爸!」
放開浣思,心馨轉身就跑,卻被浣思——驚天動地的聲音叫住了。
「心馨,回來!」浣思從來沒這麼尖銳、這麼大聲、這麼急切地叫過。「回來!」
心馨站在門邊,瞪大了眼瞎發呆,她是被嚇著了。
「回來,心馨!」資思又放柔了聲音「我會告訴你一切,你過來。」
心馨再走回床邊,乖乖地坐下來。浣思那聲音、那神情,彷彿——天要塌了似的。
「聽著,我——只是有點病,要動一點小手術,但絕不嚴重,你放心。」浣思盡量婉轉地說。
「動手術,是爸爸替你開刀嗎?」心馨立刻問。這是心中最直接的反應。
「不是!是沛文,曾沛文,你記得他嗎?」浣思再一次握住心馨的手,「沛文是你爸爸的同學,也是朋友,他才從美國回來。」
「為什麼爸爸不替你開刀?」心馨凝視母親,「爸爸是台灣最好的外科醫生,誰都知道。」
「但是——沛文比較適合,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浣思頗費周章地解釋。
「媽媽,」心馨倒是固執得可愛。「專家也比不上爸爸,爸爸不同,他——會比較細心。」
「心馨,這個問題不重要,」浣思吸一口氣,「你千萬別去煩爸爸,知道嗎?我只要痊癒,誰開刀都一樣。」
「不!我認為一定要爸爸才行,」心馨搖著頭,閉著嘴,一副堅決模樣。「別人我不放心!」
「心馨——」浣思為難地。
「媽媽,這是生命的事,你別固執,」心馨誤會了,她以為浣思不要哲凡動手術。「雖然你已經和爸爸離婚,你也不能否認他是最好的外科醫生。」
「是的,我知道,我明白,」浣思心中歎息,要怎樣解釋心馨才能明白?「好吧!我考慮一下。」
心馨臉色緩和一些。
「到底你是什麼病呢?媽媽。」心馨終於問。
「哎——一個小小的瘤,不嚴重,你別擔心。」浣思說。
「哦,小小的瘤!」心馨真的不緊張。「在肚子裡、子宮裡?是嗎?小小的一個?」
「是——哎!是的,肚子裡。」浣思胡亂點頭。她不願說出真相令心馨害怕。
「那不需要什麼專家,爸爸一定行。」心馨信心十定。
浣思微微一笑,她不願再談下去,主動轉開話題。
「秦康沒跟你一起來?」她問。
「他——上班!」心馨的臉色黯然,「我也不能一天到晚叫他陪著。」
「怎麼,不高興他?前天不是好好的?」浣思打趣。
「他——」心馨咬著唇,有些為難,「他就要訂婚了,和那個韋夢妮。」
「哦——」浣思仔細端詳心馨,她發覺有些不對。「他訂婚——你不替他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那個臉上七彩的空中小姐!」心馨噘嘴。
浣思眼光閃一閃,她立刻明白女兒受了挫折。
「心馨,你——可是有點喜歡秦康?」浣思小心地問。
「媽媽——」心馨一驚,雙頰緋紅。
「我看得出,心馨,」浣思柔聲說,「可是你得明白,感情不是單方面的,再說秦康比你大六七歲,他那種個性也不適合你,你還小,你還能遇到許許多多其他更好的男孩,你應該誠心祝福他。」
「我知道,我會。」心馨垂著頭,看不見表情,那聲音——卻有委屈的哭意。
「孩子,眼光要放遠一點,」浣思瞭解地輕拍心馨,「秦康可能是你生命中最早出現的男孩子,所以你對他的好感可以說是盲目的,那——並不真實。」
「我已經祝福過他了。」倔強的小心馨收斂了最後一絲哭意,抬起頭來。「他不喜歡我,自然有別人喜歡我,我不希罕他!」
「心馨,」浣思憐愛地說,「不許用這種口氣說話,沒有人規定他一定要愛你啊!何況他對你好像對待妹妹一般,已經夠好了。」
心馨咬著唇,默不出聲。她不喜歡聽浣思的話,當她妹妹,她已經十八歲了,總不能一輩子是小孩子。
「哎——秦愷呢?他還教你數學嗎?」浣思又轉話題。
「教!他一定要幫助我考上大學為止。」心馨點點頭,「他比秦康好,至少比較真誠,不講謊話!」
「是啊!秦康訂婚,你可以找秦愷陪你玩啊!」浣思乘機說。
「那怎麼行?」心馨一本正經,「秦愷是老師,他那種人怎麼會玩呢?」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他不會玩?」浣思說。
「不行就是不行,」心馨一連串地搖頭,「跟秦愷玩——不悶死才怪!」
「那——」浣思關心地問。
「你別擔心,現在考大學第一,哪有玩的時間呢?」心馨甜甜一笑,似乎所有煩惱全在笑中消失。
浣思著看表,她知道正倫就要來,她不希望心馨和正倫在這種情形下見面,她也說不出什麼確切的理由,按理她應該拉攏正倫和心馨感情才對,偏偏——她要分開他們,她覺得惟有這樣才對。
「回去吧!四姐會等你吃飯,你晚上還要去秦愷那兒補習數學,對嗎?」浣思說。
「好!」心馨很聽話。「我明天放學再來,你要不要我帶些什麼東西來?睡衣?」
「不需要,我要穿醫院的衣服,」浣思溫柔地搖頭,「你好好溫習,我很快就可以出院陪你。」
」再見!」心馨拉開病房門。「怎麼爸爸還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