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我能瞭解你的感覺。」正倫再捧起她的手吻一下。「我必須立刻趕回學校,學生在等我上課,下午我來接你再談。」
放開她的雙手,一個大轉身,正倫如一陣風般地去了。他說瞭解,他真瞭解嗎?浣思覺得他甚至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哀樂,他的感情是絕對主觀,很自我為中心,很單方面的,他能瞭解她?
浣思搖搖頭,又用雙手揉揉隱隱作痛的頭頂,然後站了起來。既然不替學生「回琴」和上課,她把自己困在辦公室裡做什麼?她該離開這兒,隨便到什麼地方去走走,散散心,讓自己暫時把所有的煩惱放下。說走就走,她拎起皮包大步邁出房門。
她從玻樓窗中看到助手王小姐和另一位高太太都在替學生回琴,她也懶得交代了,反正王小姐知道她不舒服,她們會替她安排一切的——她突然想起來,如果她較長時間不在學校裡,王小姐也能代替她的工作,她——並非自己想像中那麼的重要,是嗎?沒有她,許多事情不是同樣在進行嗎?是她——自視過高嗎
她站在學校門口的馬路邊上,她不想自己開車,她忽然覺得那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似乎,從昨天晚上起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是因為腦瘤?或是——她突然看透、著穿?
以往——她是不執著了些,她想。在哲凡面前,她堅持要有自己的事業,她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就連駕車的事——她也要求有屬於自己私人的車,拒絕和哲凡共同擁有一部,這——豈不固執得太過孩子氣?哲凡為什麼從來沒有抗議過,從來不曾反對過,哲凡是在忍耐她?難道那次婚姻的失敗,她——也得負責?
想得入神,一部汽車停在她面前也全然不覺,直到車中伸出一張帶笑的熟悉臉孔,直到對方揚起一連串親切的聲言,她才驚醒過來。
「浣思,怎麼站在路邊發呆呢,不教學生嗎?」那是個已發胖的中年婦人,觸及了浣思回憶的心弦。「還記得我嗎?我可是特別來著你的啊!」
「你——」浣思的視線停在婦人臉上好久、好久,」莉若,韋莉若,真是你?」
她是顯得激動的,她沒想到十多年的「老」朋友會突然出現在面前,昨天才見到曾沛文,今天莉若就來了,想必是沛文告訴她,她就急著前來,這一份友情就夠讓人激動的了,不是嗎?
「哪有真是、假是,難道我老醜得令你認不出了?」莉若坐在駕駛位上。「上來吧!無論你有什麼天大的要事,你得跟我走,我們敘舊重要。」
浣思欣然一笑,不再猶豫地上了莉若的車。
「我沒有天大的重要事,只是——莉若,你的急脾氣和以前一絲未變嘛!」她說。
「怎麼變得了?本性難移啊!」莉若發動了汽車,緩緩向前駛出,一駛出慢車道,速度突然加快,快得令浣思在毫無防備之下,整個人倒在高背上,莉若卻是面不改色,汽車直往前衝。
「莉若,什麼時候變成飛車黨的?」浣思坐正了,微笑著望著一邊的莉若。
「飛車黨?你還沒喜見我開快車呢!」莉若不以為然,「在美國十幾年,出了城就是高速公路,不快就撞人或被撞,已經早練成飛車黨的大擋頭了!」
「大擋頭?」浣思不解,怎麼用這個奇怪的名詞?
「嘿!你不看晚上八點的電視劇嗎?什麼——《保鏢》,我兒子每晚看,我也看上幾段,大擋頭就是裡面的人物!」莉若說得天真直率,絕不像近四十歲的婦人。
「化學碩工看《保鏢》?」浣思淡淡地。
「化學博士也得變煮飯婆!」莉若把車停在一家觀光酒店外,「女人逃不了的命運。」
浣思微微皺眉,卻是不加辯駁,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辯,各人的看法而已。
「中午不必為沛文和孩子準備午餐?」她跟著莉若下車。
「放自己一天假。」莉若晃著堆著不少肥肉的手臂,」哪能一年管他們做足三百六十五天?」
「你可以找一個可靠的女傭,把一切家事都交給她,你不是又可以出去工作了?」
「沛文不肯。」莉若臉上頗有得色,「他說任何女傭的菜都沒有我做的合口味,他也不慣女傭服侍!」
浣思淺淺一笑,在咖啡座坐了下來。
「看來他是不負當年苦追你的心。」她說。
「當年——」莉若神色一整,話鋒變了,「浣思,你和哲凡到底是怎麼回事?剛一聽到這消思,我嚇了一大跳,簡直就不能相信。」
「也——沒什麼,」浣思有些變臉,怎麼扯到她的事了呢?「我們性情不合。」
「廢話!你們結婚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互相的脾氣、個性,那麼多年了,還說什麼合不合?」莉若直腸直肚,「這分明是托辭!」
「這——還是不討論這件事吧!」浣思振作一下,心中已被莉若的話完全搗亂了。「說說你和沛文。」
「換思,別閃避,我就是為這件事來。」莉若是誠懇的。「你們絕沒有理由變成這佯。」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浣思沉思著說,「我們發覺再生活在一起只有加深互相的痛苦,分開是最好的辦法。」
「痛苦?」莉若定定地審視浣思,「我不明白——可是哲凡有了另外的女人?」
「沒有1!你怎麼想到這方面了?」浣思笑起來。在這方面她深具信心,哲凡不會有另外的女人,因為哲凡心目中只有事業。「你該知道哲凡是怎麼樣的人。」
「他是事業型的男人,但是——」莉若猶豫一下,「醫院裡好多漂亮的護工小姐,很難說,對嗎?」
浣思望著莉若,莉若可是暗示什麼?她明明話中有話,是嗎?她可是指那些漂亮的護工小姐追哲凡?她心中有點亂,有點——說不出的味道,表面上卻依舊含笑。
「現在就不知道,以前卻可以肯定設有。」她說。
「這——」莉若想一想,轉了話題,「心寧、心馨可好?她們都好大了吧?」
「好!心寧念大一了,心馨今年高中畢業。」浣思說。
莉若搓搓手,她是個藏不往話的人,她終於說:「聽沛文說,你——腦部有點毛病,是嗎?」
浣思的心一沉,這是她想逃開的事,偏偏卻揮之不去,有的事——總是命中注定的吧!
「是!腦裡有個良性瘤,」她移動一下身體,以掩飾心中不安。「哲凡說開刀事出來就沒事了。」
「但是——你拒絕開刀?」莉若盯著她。
浣思吸一口氣,表面的鎮定開始崩潰。
「是哲凡讓你來的,是嗎?」她說,語氣有些激動,」莉若,請你回去轉告他,我自己生命的事該由我自己決定!」
「換思,」莉吉堅定、溫和的手壓住了她的手。「你別誤會,哲凡沒讓我來,他比我瞭解你的脾氣。也沒有任何人讓我來,我只是聽沛文說起這件事,忍不住就來了。」
浣思怔了怔神,不是哲凡讓莉若來的?她懷疑著。
「沛文說起——因為哲凡讓他替你動手術。」莉若再說。
「沛文——替我開刀、動手術?」浣思意外得一震。
「是!」莉若凝視著他,「就因為這樣才引起我懷疑,哲凡是台灣最好的外科醫生,又和你——曾經是夫妻,他該親自為你做手術才對。」
浣思的心亂得再也不可收拾,許許多多疑問、不安和恐懼全塞滿了心胸,她自己的病,再加上哲凡的奇怪態度,還有那訂婚的宴會,她忽然覺得再也不是她個人的意志力量所能支持的了。
「莉若,我不知道怎麼說這件事,很複雜。」她喘息著。她想找一個能平衡自己的方法,漂亮的護士小姐和哲凡不肯替她開刀有關嗎?「不過——我已經訂婚,和一個叫麥正倫的小提琴家。」
莉若眨眨眼,驚愕得張大了嘴,她不能相信浣思在這個時候又訂了婚,她以為——浣思該仍愛哲凡的。
「我不知道,哎——恭喜你,」莉莉胡亂地說,「我是指你訂婚的事,哲——哲凡知道嗎?」
「知道。」浣思點點頭,奇異地,突然平靜下采。
「原來——這樣,」莉若也從驚愕中恢復過來。「今天我來——原想盡一點力,看來是多餘的了。」
「別這麼說,莉若,」浣思抓住她的手,「我仍是十分感謝你的友情和關心,除開別的一切,我們仍是好朋友,是嗎?」
「當然!」莉若也高興一點。感情的事,原不是第三者所能幫忙的。」不談那些事,談我們自己。嘿!浣思,你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身材怎麼還這麼好,看來年輕得使人羨慕,你到底有什麼方法?」
「沒有辦法。」浣思優雅地靠在椅背上,她的風度和氣質真是與以不同。」我根本不必擔心會胖起采,可能我的思慮太多,太亂,整天胡思亂想可能比運動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