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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嚴沁

  「浣思,抽個時間我們到倫敦去一趟,」正倫忽然說,「我想去聽聽倫敦交響樂團的演奏,更想見一見他們的指揮安槓比裡文。」

  「安杜比裡文,美亞花露的丈夫?」浣思頗感意外地,「為什麼突然有這個念頭?」

  「不為什麼,想去就是了。」他搖搖頭,「我覺得那傢伙很有點才氣和風格。」

  「有才氣有風格的人很多。」她笑。

  「我欣賞他,他的幽默感也是一流。」他說,「那個大大的鼻子也很性格。」

  「你欣賞的,即使缺點也變成好的。」她搖搖頭,思想不能完全集中。「但我發現,你的欣賞對像時時改變。」

  「有什麼不妥嗎?」他反問。

  「巴西作曲家兼演唱家沙傑奧文度士不一度也是你欣賞的?」她聰明地不置可否。

  「近期的他流於俗了!」他搖頭,「在流行歌曲界他還可以享盛名,在藝術方面,他沒有貢獻。」

  「別太苛刻,藝術的定義很難下,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並不都是你。」她說。

  「嘿!你今夜很不妥協嘛!」他抗議了。

  浣思微微一笑,閉口不言。開了車窗,風吹進來,她的頭痛略略好些,這些日子采總愛頭痛,是工作過度嗎,或是疲勞?她是否也真需要一次休息了?

  「正倫,如果不是倫敦,我或考慮旅行一次。」她說。

  「你總反對倫敦,巴黎呢!」他說,「我知道你欣賞巴黎許多街頭藝術。」

  「『左岸』的氣氛令我懷念。」她搖搖頭,思維飛得好遠、好遠,巴黎,那是她和哲凡的舊遊之地,哲凡——

  「去嗎?明天開始辦手續了。」他看著她。

  「慢一點,哪能說起風就是雨?」她制止了,「我還不知道是否真能抽出時間呢!」

  「別讓學生綁死了你,浣思,藝術的領域該寬廠,把自己困於一隅,會是步入巔峰的阻石!」他正色說。

  「別不嚴重了,我會再考慮。」她說。

  到了天母,到了她的家,她不給正倫再有說話的機會,她已先跳下車。

  「太晚了,快回去吧!」她壓低了聲音,「明天見。」

  正倫皺皺眉,浣思——可是逃避什麼?

  「明天一起午餐,我們再商量旅行的事。」他說。

  「好。」她揮揮手,轉身進去。

  今夜很正常,沒有頭痛的跡象,根本不是病,是嗎?哲凡堅持要檢驗,只不過浪費時間而已。哲凡——

  她推開心馨的臥室望一望,小心馨己睡熟了,她退回客廳,顧不得換衣服,立刻打了電話,哲凡的。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電話,只是「喂」一聲,浣思立刻知道是哲凡。

  「是我,吳浣思。」她吸一口氣。

  「浣思?」哲凡似平好意外。他的聲音除了一些疲乏、一些懶散外,聽不出醉意——聲音哪有酒意呢?「這麼晚了,不舒服?」

  「不——」浣思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采,「我剛從外面回來,我剛才——似乎看見你,在中山北路上。」

  「你看見我,沒弄錯嗎?」他的語氣很特別,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相信沒錯。」她是認真的。

  電話裡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就為這件事打電話來?」他問。

  「也不——全是,」她腦中迅速轉動著,「當然,我希望證買一下,你不是——不喝酒的?」

  「人是會改變的。」他不直接回答。

  「我曾經以為全世界的東西都會變,除了你之外。」她語意深長。

  「你高估了我。」他似在自嘲。

  又是一陣沉默。

  「哲凡,我想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問。問得十分含蓄。

  「記不得了,」他卻完全怪她,「這原不是個了不起的大事,開始就開始,沒什麼值得記憶的。」

  「你這樣子——不影響工作?」她是關心他的。

  「工作不需要二十四小的!」他似乎在笑。

  「但是——醫學和事業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她說。她永遠忘不了這一點,這不是令他們分離的惟一理由嗎?

  「是嗎?」他似自問,又似問人,立刻,又不置可否地自己回答了。「是吧!」

  浣思深深吸一口氣,心中的紊亂再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了,哲凡似乎全變了,絕不是她所認識、她所熟悉的劉哲凡醫生,就算今天早晨在醫院見面,他也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我——想見你,現在!」她忍不往說。

  「現在?」他意外又不能置信,「為什麼?」

  「沒有原因,只是要見你。」她堅定地說,「你來,或者是我去?」

  哲凡猶豫著,他不希望浣思這個時候見到他,這是他從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然而——又怎能拒絕?

  「我來——方便嗎?」他終於問。

  「那麼我來!」她想也不想,「我十分鐘到。」

  「浣思——」他還想說什麼。

  她已掛上電話,從手袋裡拿出車鑰匙,連衣服也不換快步奔出去,半分鐘,她駕著她的BMW如飛而去。

  那是她所熟悉的街道、是她熟悉的巷子、是她熟悉的屋子,就在中山北路四條通。那扇門、那個花園、那個石階,即使閉著眼睛,她也能順到走進去而絕無差錯。有一段好長的日子,她是此地的女主人,心寧和心馨也相繼在此地出生、長大。車停在高高的圍牆外,她已嗅到那一陣熟悉的味道,不必抬頭,她也知道那塊並不大也不顯眼卻十分為人尊崇的白底黑字「劉哲凡醫生診所」的木牌。

  五年來,從離開的那一天起,她雖然經過此地無數次,卻從末再進去,今夜——她為什麼毅然來了?是為那不可能的景象?那黑夜街道口的醉漢?或是——或是——五年來耿耿的情懷?

  大門虛掩著,表示歡迎?她推開門,大步走進去。說了要來,沒有理由藏頭縮尾,她做任何事都喜歡大大方方、漂漂亮亮,這是她的個性。

  大廳中只亮了盞小燈,沒有人.沒有聲音。她知道右邊是哲凡的辦公室——診所。她朝左面的小客廳走去,哲凡應該在那兒等她。

  小客廳燈光柔和,只亮著一盞傘形的落地燈,那是五年多前她所選購的,哲凡就坐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角。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沉默地在他對面坐下,四周略一打量——和五年前的陳設何曾有絲毫改變?鋼琴仍在那幾,絲絨窗簾還是她所喜歡的棕紅色,連那沙發,也是她從丹麥訂來的那一套。一剎那間,她心中湧上了一抹奇異的感覺,她可是——回家?

  「傢俱——保存得很好。」她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講。

  「沒有人用它們,當然不會壞。」他淡漠地說。

  他一開口,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皺眉。

  「剛才那人真是你!」她是在歎息嗎?「我實在不能相信!」

  「你也喝酒,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他說。

  「不,我不在意你喝酒,只是——你破壞了形象。」她說得特別。

  「形象,誰的?」他不在意地笑,「難道我在別人心中還有形象?」

  「你——不快樂?有困難、有煩惱?」她問。她希望做到「離婚的夫妻仍是朋友」。

  「絕對沒有,」他始終躲在暗角。「我各方面都正常、都好,你想得太多了。」

  「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她固執地搖頭,「你說過,一個外科醫生需要一雙最穩定的手,酒——你不以為會奪去你的穩定?」

  「別把我看成酒徒,我只偶爾一試!」他為自己辯白,「我始終是最好的外科醫生!」

  「那麼——請你過來,我要看見你的臉。」她突然說。

  他呆怔一下,他可沒想到她會這樣。五年來,他們很少見面,見了面也十分冷淡、生疏,今夜何其特別?

  「不必了,我喜歡這兒。」他不動。

  「為什麼不給我喜到你的臉?」她有些激動了。

  「冷靜些,」他疲乏地說,「衝動對你無益,看見我的臉——你能心平氣和些?」

  「不,我只想看見另一個,我所陌生的劉哲凡。」她說。

  「浣思,」他苦笑,「你可是故意要我難堪?」

  「喝酒會令你難堪?它在你心目中是不正當的,對嗎?既是不正當,你為什麼要喝?這不矛盾?」她進逼著。

  「是矛盾吧!」他不置可否,「我希望能保有一點兒內心隱秘。

  「你保有了太多!」她叫起來,「這麼多年,你可曾打開內心,讓任何人瞭解一下?」

  「浣思,你——怎麼了?」他詫異了。

  他不明白,已和正倫訂了婚的浣思,為什麼仍這般咄咄逼人?他們的夫妻關係早已終止,他們從來沒有恨過,當然,也不該有這種——難堪——

  浣思總是令他難堪,令他——無地自容。

  「好吧!我來告訴你,昨夜——心馨哭了!」她忽然轉開話題。

  「哭——為什麼?」他呆怔一下。

  「相信是為正倫。」她努力想看清暗影中的他,可惜很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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