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濕的長髮披蓋在采瞳臉上,遮住了她的落寞。她希望季鳴別再考驗她的決心了,她感覺剛才那股誰來都撼不動的決心已經漸漸垮了。「當然是……真的。」
痛下決心不容易,季鳴沉默良久、良久,才死心道:「那就……如你所願。」「謝謝你終於放了我,終於給了我最想要的自由。」采瞳躲在棉被裡佯裝開心地說。季鳴的不願與掙扎,她心裡比誰都清楚;所以她必須讓他以為,她是多麼高興聽到他的這句話,即使她必須逼自己把新湧上的眼淚往肚子裡吞。
幸好季鳴真信了她的話,他立刻下了床、穿好衣服,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曾經屬於他們倆的小屋。
采瞳的淚水,終於等到了宣洩的機會……
路歸路、橋歸橋的感覺,原來是冰冷而麻木的。
季鳴站在祖屋的窗台旁,右手拿著手機垂在身側,左手撫著下巴。他剛剛跟言鎮通完電話,與其說他這個合夥人關心雜誌社的動向,不如說在那裡有個他每分每秒都牽掛著的女人。今後若想知道采瞳的情況,恐怕都得從言鎮與清芬那邊打探消息了。
季鳴歎了口氣。短期之內,他不打算回雜誌社。一旦重新規劃人生,他或許會到英國唸書、到美國創業,永遠都不回去當包總編了……或許!
他捏緊手機,包季鳴可不是膽小鬼,絕不是因為心死而無法再面對采瞳,也不是軟弱地想離開傷心地療傷。他之所以有遠赴異鄉的打算,全是采瞳堅決的眼神告訴他:沒有你的日子,我會過得更好!
他從來不相信這種屁話;如果世界上有人能讓凌采瞳幸福,肯定非他莫屬!給采瞳幸福,是他來到這個世上惟一的任務,也是他最有自信達成的一件事;他比誰都瞭解,但是采瞳卻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拒絕去相信。
於是,她一遇到事情就想縮回自己的殼,自以為那是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季鳴可以硬把她從殼中拖出來,但那樣做勢必會讓她更受傷;所以他決定放她一馬,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等她開竅,瞭解世界上只有包季鳴能給她幸福……
單靠他的口頭保證一點用都沒有,采瞳必須自己去領會;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耐下性子等!
因此,在他們「分手」的當晚,他什麼都沒帶走,只開著車子回祖屋去。可是,萬一……采瞳永遠都開不了竅呢?
一個可怕的疑問掩去季鳴眼前的光明,他心裡不免有些陰暗。采瞳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真正開竅過,他把一生的籌碼全賭在這一把上面……會有勝算嗎?
「少爺。」丁伯站在他身後,輕輕喊他。
他迅速換上笑臉,然後轉過身。「有事嗎?」
看到少爺強撐起的笑容,丁伯憂心忡忡卻又躊躇。「你這幾天怎麼都回到祖屋來睡?放采瞳小姐一個人住公寓那邊好嗎?」
「沒什麼不好。」他故作無所謂。「小別勝新婚嘛,偶爾也要給對方一點空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會更懂得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我們沒事,安啦!」
丁伯遲疑了一會兒,知道季鳴少爺又在故作輕鬆,他看在眼裡、惜在心底,一不小心把藏在心裡的話溜出口。「我全知道了,少爺。」
「嗄?」季鳴一愣。「知道什麼?」
「你和凌小姐分手的事。」丁伯的語氣略顯激動,額上的青筋猛現。這兩天,他受夠了季儂在他耳邊冷嘲熱諷的勝利口氣。「我還知道那都是季儂小姐搞的鬼,她故意製造你跟凌小姐的衝突——」
「不是這樣的。」季鳴冷靜地打斷他。他發現只要一扯到季儂,丁伯的情緒就很不穩。他本來以為丁伯是關心季儂,後來覺得那不是關心,而是針對。「別把事情怪到季儂頭上,不關她的事。既然你說你知道我跟采瞳是怎麼回事,你就應該能理解,要不是我們本身已有了問題,我跟她之間的關係不會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是的,是季儂不對,都是她的錯!我親耳聽到她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丁伯,你趁我不在,又在亂嚼什麼舌根?」
冷言冷語從他們不注意的角落傳來,丁伯一僵,側頭看見季儂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裡。「季儂,你沒去上班?」季鳴跟她打個招呼。
她的笑容在季鳴看來沒什麼不妥,反正他已經漸漸習慣只要季儂出現,他的頭就開始發痛的感覺,倒是丁伯的神情看起來卻像撞了鬼似的。
季儂趁側過身的時候,狠瞪了丁伯一眼。「我想,季鳴哥的心情已經夠亂的了,丁伯,你不該再拿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來煩他。」
季儂以洞悉一切的口吻說他心情夠亂?季鳴煩躁地想,若連回國不久的季儂都知道他在煩些什麼,那這個家裡,恐怕沒人不曉得他跟采瞳的點點滴滴了。
「這、這才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丁伯辯得面紅耳赤。「我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所以我一直很留心你,前幾天我親耳聽到你打電話給采瞳小姐……」
丁伯轉向季鳴,要在他面前揭穿季儂的真面目。但是在看見季鳴皺眉的模樣後,忽然住了嘴。季鳴少爺跟凌小姐分開,不管他有多麼不甘心季儂從中動手腳;但不容否認的是:最傷心失意的人畢見還是季鳴少爺;雖然他依然掛著微笑,眼底的落寞卻誠實地暴露出心口的傷痕,他不替季鳴少爺分憂解勞也就算了,怎麼忍心再往他傷口灑鹽?
丁伯這一失神,倒給了季儂機會。
「季鳴哥,我們出去走走吧!」她轉而巴著包季鳴不放。
「我今天可能沒空……」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推辭,季儂飛快地否定他盤算的借口。「你怎麼會沒空呢?你不是辭掉雜誌社的工作、又跟采瞳姊分手了嗎?你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都是空閒的……」說完,她馬上警覺地搗著嘴。「對……對不起,我失言了。」
季鳴猛一回神,看見季儂噤若寒蟬的模樣,有絲抱歉。他自己情場不得意,居然難為全家人在他身邊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他故作輕快地說:「沒關係。這樣吧,反正你回台灣來也沒出去好好玩過,今天我就陪你出去玩吧。」
「少爺!」丁伯驚呼。他才退讓一寸,季儂小姐就進逼一尺,這怎麼得了!「哇,太好了!」季儂興奮地大呼小叫,蓋過了丁伯的抗議。「有好多地方我都想去,比如說到植物園去散散步啦、去淡水看日落啦,還有至善園、北投溫泉、宜蘭的冬山河畔和羅東公園也不可以錯過……」
季儂興高采烈地每數一樣,季鳴的心就越下沉一分。
他不知道季儂怎麼點得那麼巧,那些景點都是往日他與采瞳足跡遍踏的地方,舊地重遊,伊人不在,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忍受蝕骨摧心的思念與惆悵……
「季鳴哥,你怎麼了?」季儂推推他的手臂。
「沒什麼,你說好就好。」季鳴收起黯然,給妹妹一個寵溺的微笑。「對了,爺爺說你回國是要幫他分擔工作的,你怎麼反而偷起懶來?」
「我是要工作呀。可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為了以後的日子著想,我想爺爺不會跟我計較這些的。」季儂別有用意地說,努力笑出最純真的笑靨。「季鳴哥,不如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旅行休息,然後再一起回『立萬財團』上班,你看怎麼樣?」
季儂的話,無形中再紮了季鳴一下。
他懶得辯解了!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人誤解他不進入家族企業是因為采瞳的緣故,其實不然。在季鳴的心裡,只是想向祖父看齊,靠自己的雙手打下一片天;當然,采瞳的存在不無影響,她的確加深了他離家的決心。
如今從表面上看來,他們似乎斷得一乾二淨,而他也回到祖屋居住,於是開始有人像季儂這樣,遊說或刺探他回「立萬企業」的可能。更有人冷眼盯著,怕他是回來奪權爭產的。事實上,他從未考慮過把自己拴在包氏;因為他永遠相信,他的未來將與采瞳一起創造,即使他們現在弄成這樣……
季鳴蹙著眉的俊臉落入季儂的觀察中。果然!他還是忘不了凌采瞳。季儂的指甲戳入掌心,可見她努力得還不夠,所以那女人才會在他心底依然殘留痕跡。
她不容許有這樣的事發生!
包季儂想起今晨才送到面前的調查報告。報告書裡寫得十分詳盡,把季鳴哥與凌采瞳以前交往的點點滴滴全記上去,包括凌采瞳狐媚惑人的卑鄙手段、他們相識的地點以及一起出遊過的地方。
看完報告,她怒火狂燒。她要奪回完整的季鳴哥,而且要剝掉凌采瞳的魅影。她打算拉著季鳴哥一一走訪那些地方,用他們全新的記憶取代他跟凌采瞳的。雖然再走這一遭季鳴哥會很難受,但是為了讓她更快更徹底地取代凌采瞳的位置,這是惟一而必須的手段!「走嘛走嘛,季鳴哥,趕快回房間換件外出服。」她拉著他的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