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又是誰?」沒發現電話有何不妥的季鳴不耐地將她的臉扳過來,才發現——「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有嗎?」她很自然地摸上臉,手指劇烈地顫抖。
「有,你需要我給你熱度。」季鳴握住她的指尖,深情地吻上她的唇。
采瞳默然地任他吞噬她的理智,這一刻,她不介意與季鳴溫存一會兒,他的氣息和體溫向來是最有效的趨邪靈符,讓她得到平靜與安撫;在他的守護下,她什麼都不用怕。唉!不久前她還在想要放季鳴自由,轉眼間她又繼續依賴季鳴的體熱、揮霍他的柔情了……采瞳戰慄了一下,這是她第一回在季鳴身邊感到一縷寒氣朝她撲來,她想起那個洋腔洋調的聲音,弔詭得讓人寒毛直豎……不曉得為什麼,她居然把它跟季鳴聯想在一起。她在心底暗笑自己傻,那個打電話來騷擾她的女人聲音,分明是惡魔之音,怎能跟陽光般的季鳴相提並論?她強迫自己否認這種可怕的預感,專心去領略季鳴的輕吻。沒事的!季鳴方才不也說過,一切都很平靜、什麼事也沒有?她應該要相信他。采瞳努力了一會兒,還是感覺寒意逼人,她索性踮高腳尖,雙手拉住季鳴的衣領,更大方地獻上她的紅唇。
沒有理由她這樣做,還會覺得冷,采瞳打了個寒顫,竭盡所能地往季鳴靠去。
第六章
喂?喂?」
清芬識相地踅到一邊去,這是今晚第九次采瞳的手機響了。每響一次,就看見采瞳不停跟電話那邊的人喊「喂」,然後神情陷入恍惚。她覺得有點不耐煩,采瞳本來是約她一起出來逛街買衣服,可不是相約到大馬路邊來講電話;早知道什麼都沒逛到、什麼都沒買到,她就不跟采瞳出來,留在家裡陪老公還比較實在。清芬見采瞳再度放下手機,打起精神往她走過去。「講完了嗎?」
「……嗯。」采瞳茫然地盯著街燈發呆。
又是那種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掛斷的電話,連續九次。她很難說服自己這是九通連續打錯或手機收訊不良的電話,當然,那些恐怖的笑聲都不曾再出現過,但是恢復寂靜的無聲反而更讓人神經緊張,采瞳感覺背脊涼颼颼,好像有什麼人在暗中監視她似的。她既驚且疑地隨著清芬走,除了那些古怪的電話之外,她什麼也無法思考。
清芬看見路邊有一家不錯的流行服飾店,率先走進去。
「到這一家來看看吧。」
采瞳也跟著進去,已經不復以往一看到新衣裳的興奮。
清芬見她蹙眉想心事的模樣,與店裡其他青春正盛的少女顧客一比,更顯示出二十五歲女人的成熟風華,在她看來這是歲月賦與的韻味,值得好好運用,采瞳實在不適合再用那些小女生追求的流行服飾包裝自己,她可以穿得更獨特、更有個人風味。
不過話說回來,她會在衣服上有這種執著也是挺奇怪的。清芬想到就問:「采瞳,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買流行的東西?你應該已過了盲目追求流行感的年紀了。」
采瞳被問得一愣。上一個提起這個話題的人是包季鳴,時間在六年前;六年是一段何其漫長的光陰,改變她不少,再次面對這類問題,她不再那麼防衛過重,她想了一下。「因為……我覺得穿得跟街上其他人一樣的衣服,有種被接納的感覺,好像大家都是同一個族群,能夠互相認同,所以……這應該算是安全感吧?!」
「安全感?」清芬對她的說法感到滑稽,她還以為采瞳會說出什麼更特別的原因哩。「這種玩意兒不應該是包總編給你的嗎?」
采瞳一聽黯然。季鳴是給了她很多安全感,為她驅走了不知多少盤踞在心頭的惡魔;可是,也就因為他這麼厲害,在她的生命中佔據過重的位置,才讓她愈來愈惶恐。萬一季鳴離開她怎麼辦?
采瞳的心裡反覆盤旋著這句話。在她認知到季鳴跟她在一起不會快樂後,讓他離去就成為她心中的既定事實,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罷了。
可能是明天、後天,也可能是今晚——她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這種害怕失去他的惶恐,就算季鳴再神通廣大,也照樣無能為力;所以她需要其他慰藉,否則這道鎮住黑暗的結界一旦鬆動,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承受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那勢必比當初失去家人的孤寂更無助千倍萬倍……
鈴——她的手機又響了。
「我的天啊,怎麼響不完?」清芬一拍額,又閃到一邊去,讓采瞳專心去講,她心裡其實已經老大不爽。
采瞳忙不迭地把手機接起來。這一次,她要問清楚,對方究竟想幹什麼。「凌、采、瞳。」打破沉默,那個洋腔的女人聲音乍然響起。
「我是,你先不要掛電話,我、我要跟你談談。」采瞳鼓起勇氣說。
「跟我談談?」聲音中的冷笑,讓人遍體生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要跟我談談?哼!憑你的身份,你連替我舔鞋子都不夠格。」
「既然我不夠格幫你舔鞋子,又怎能讓你降格打電話來給我?」采瞳忍下屈辱、拿出勇氣。好不容易逮到跟惡魔談判的機會,不能一開始就被自己的怯懦打敗。
這一回,她不要再順著命運、苟延殘喘,她要把噩運扭轉過來。
「很好,還懂得反擊,證明你不是一個呆子。」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在這個問題之前,你不覺得應該先問我,我是誰才對嗎?」
「你想作自我介紹嗎?」采瞳不認為她想。如果她肯坦白,就不會打這麼多通神秘電話來了。
「何必多此一舉?反正我們就快面對面了。對了,你跟言夫人逛街逛得還愉快嗎?」「關你什麼……」采瞳突然住口。她怎麼知道她正在跟清芬逛街?難道惡魔就埋伏在一邊監視她?采瞳馬上往四周環視一圈,會是誰?「你在跟蹤我?」
「我不必跟蹤你,也可以對你瞭若指掌,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她興奮地狂笑。「怎麼樣?處在劣勢的滋味不好受吧,誰叫你要偷走屬於我的東西。」偷東西?「我哪有?」
「你就有!不過……我已經慢慢把網收起來,屬於我的東西就要回籠了。」聽著對方的囈語,采瞳仔細回想過去;她從來沒偷過任何東西,連一支鉛筆也沒有偷過,為什麼這個女人會用這麼懷恨的口氣指控她?
唉,等等……東西她沒偷過,但男人她倒是偷了一個。采瞳想起季鳴,他不正是她從包家偷來的嗎?
難道這個女人指的「東西」就是季鳴?
「通了幾天的電話,好像也到了該見面的時候了。」又是一陣刺耳難聽的笑聲。「我們……就約在你家碰頭好了。」
「我家?」她跟季鳴的家?采瞳忽然一陣暈眩,不安的預感似乎料中了……「沒錯。不過,為了不讓你事後喊不公平,我還是先跟你預告兩件事好了。第一,你貿然出現在『正妻』的面前,是一件很丟臉的事;第二,如果你趕回來的話,情勢對你絕對吃力不討好,所以你不必趕來跟我見面也沒關係——」
啪——采瞳心急地將通話鈕按掉。
惡魔約她在家裡見面?采瞳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會會她,管她是什麼「正漆」也好、多丟臉也無所謂,她都要問清楚,她憑什麼來恐嚇她?
她要揪出惡魔的真面目!
「采瞳!」清芬百無聊賴地轉過頭看她講完電話沒時,赫然發現采瞳已經走到門口。「喂,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走掉了?你要去哪裡?」
采瞳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街景,只有回家的路在她面前延伸。她毫不遲疑地踏出腳步。從以前到現在,惡魔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奪走大多她的幸福;這一次,惡魔下戰帖,她一定要站出來對抗,她不要再像小時候被掠奪了一切,卻只敢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嗚咽。
「采瞳!」清芬追上去拉住她。「你到底想去哪裡啦?」
「我要回家去見惡魔。」她斬釘截鐵地說。
清芬聽得一頭霧水。回家去……見惡魔?
啊!她全都明白了。清芬摸摸後腦勺,她真是愈來愈笨了;事情其實很簡單,為什麼采瞳一整晚心神不寧?就是因為她跟包總編吵架,然後就一直用手機溝通嘛,不管溝通的結果怎麼樣,反正采瞳就是決定要回家去跟包總編當面談。
至於惡魔……她笑了笑,情人間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喏稱,搞不好惡魔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就像是honey一樣甜蜜也說不定。清芬看著采瞳迅速地朝回家的路走去,更加肯定她的推想沒有錯,本來想打電話給包總編,要他注意采瞳異狀的想法也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