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早要說、晚也要說。你都拿凌小姐沒辦法了,剛好老大爺問起來,我就照實說了。你放心,我已經拜託大老爺絕對不可以派人去翻她的底了。」他慌忙地把食指往嘴唇上一比,做出噤聲的手勢。
言鎮、清芬都笑了,覺得這個老人好有趣,不過,倒是季鳴因為那句「你都拿凌小姐沒辦法了」而惻然。說得真對啊,他就是拿采瞳沒辦法,今天才進退維谷。
「你還是快出去吧。」丁伯催促著。滿屋賓客不招待,難道就當放牛吃草?清芬促狹地擠擠眼。她就說嘛,哪有世家子弟逃得過家業的責任?
季鳴立刻推得一乾二淨。「不了,今天的主角是季儂,讓她去周旋就行了。」躲到花房偷閒的他何嘗不明白爺爺的心意?雖然嘴上說無所謂,但依然希望他能為包家出面。丁伯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少爺,這是你的家,你不能不幫著打點,起碼也該過去見見老太爺的朋友……」
「Hi!你是季鳴哥哥?好久不見。」
一聲大方的招呼在他們後方響起,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
丁伯馬上閉上嘴,眉一斂,道:「季儂小姐。」
「季儂?」季鳴實在太驚訝了,以致無暇注意丁伯突然緊繃的臉部線條。推門進來的女人有張完美的臉蛋與好身材,配上完美的妝扮,讓人的感覺只能化成驚歎號從口邊溜出。她那頭俏麗的短髮呈現波浪型,幾縷髮絲挑染成艷藍色,與身上的小禮服相襯;她散發著陰冷氣息,卻從口中吐出最親切的問候,眼中儘是撒嬌依賴,形成強烈的不協調。言鎮與袁清芬互看一眼,這麼熱烈的表情令人生疑,如果他們事先不知道季鳴和季儂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面,八成會以為包季儂天天跟在季鳴身邊,並且……愛戀著他。「還記得我嗎?我是季儂啊!」她以熱切的眼光盯著季鳴,來到他身邊,硬把丁伯擠到一邊去。「你忘記我了對不對?」
「當然沒有。」季鳴口是心非地回答。他望著被季儂拉住的右手,訝異她女大十八變,也訝異十多年不見,季儂居然還跟七歲被領養進包家時一樣,黏他黏得很緊,彷彿歲月飛逝不算什麼,她可以馬上把闊別的空白填滿,然後將過去的兄妹情誼串連起來。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喚不回那種感覺。季鳴不著痕跡地掙開她的手。「歡迎回來。」「就這樣?這麼生疏?」季儂一嗔,彷彿沒察覺到他刻意拉開的距離,又緊靠過去。「季儂小姐,自己人可以等以後再敘,你今天是女主人,還是不要冷落客人吧!」「你管我!我就是要……」季儂忽然失控地朝丁伯大喝,又忽然停止,她眼神一銳,瞪向進言的丁伯。
「聽丁伯的話,季儂。」奇怪,她的聲音也不是嗲得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但是,季鳴就是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那你跟我一起去。」季儂暫且放過丁伯,向季鳴耍賴。
「少爺還有事跟這位先生談,一時走不開。」丁伯率先擋了下來。
季鳴驚異地看著丁伯,剛剛催他出花房的人是他,現在不要他出去的人也是他。季鳴沒問為什麼,心裡卻鬆了口氣,他的確不想陪季儂與其他不相干的人虛與委蛇一整晚。他耐著性子聽季儂拖拖拉拉地問他住址跟電話,聽她問了好幾遍「你確定我真的可以去找你」之類的話後,她才不情不願地跟著丁伯出去了。
一直都像隱形人似的言鎮夫婦這才出聲。「要不要聽我們一句話?」
「有話直說。」季鳴的耐心已被季儂磨得只剩一點點了,他懷疑自己還能靜下來在這裡待多久,因為他的心早已插翅飛回采瞳的身邊。
「那個女孩子……季儂,她對你的態度很不尋常,你注意到了嗎?」善於看穿人心的言鎮有些凝重地開口。「她的眼神中有崇拜,她的態度超乎一般的熱絡。」
季鳴注意到了,但他並不認為這有多麼不可理解,他沒有心情多想採瞳以外的事,也懶得管她以外的人。「那是因為我是她哥哥,她崇拜我也不算奇怪。」
「但是她的『崇拜』裡,有大多狂熱與佔有慾。從她對你跟對丁伯兩種截然不同一態度看來,她有很嚴重的雙重性格,這通常是危險產生的先兆,我們認為你不應該輕忽。」清芬憂心忡忡地接著說,從包季儂的言語談吐中,她嗅到莫名的危險氣息。
「你們太多心了。」他皺眉,口氣很不耐煩,采瞳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愈來愈清晰。「包總編……」清芬不太識相地想再說更多。
「別說了!我已經夠煩了,不必再給我添上另一樁煩心事。」他驀然爆發似的怒吼。見鬼的星期日、見鬼的宴會!要是沒有它,他人不會在這裡,不會被這些阿里不答的事團團圍住,他只會待在有采瞳的地方,聽她婉轉低吟、擁她柔軟身子,用最實際的行動消除他內心的種種不安。
他一拳捶裂了水晶杯,酒瓶也咚咚咚咚地滾下平台,在他腳邊碎裂,季鳴看都不看一眼,大跨步走出去。既然他的心不在這裡,他的人在又有何用?
所以他決定提早離席,回去守住他的采瞳。
清芬與言鎮看著他離去,交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們知道,季鳴的個性再無所謂,終究是個愛上女人的男人;照他愈來愈容易失控的情緒看來,采瞳與季鳴六年來相愛卻不說愛的感情,已經漸漸看得出岌岌可危的命運。
但願這個時候,不要再有任何可怕的外力介入,譬如……看起來不是很正常的包季儂。清芬默默為他們祈禱。
午夜之前,所有的賓客都在恭送之下離去,為包季儂初出社交界畫下完美的句點。僕傭訓練有素、寂靜無聲地整理宴會後的殘局,丁伯四處巡視一回,對工作人叮嚀幾句之後,就走出大廳準備回佣人房休息。
「丁伯,你等一下。」靠在牆邊冷眼旁觀一屋子人忙來忙去的包季儂,以冰點的聲調開口。「我要你去吩咐司機,過幾天我要用車。」
「小姐,我已經是個退休的人了,很多事我不方便幫你代勞……」丁伯僵硬地說。她打斷他。「我是要去找季鳴哥,這也不關你的事?」
丁伯背脊一挺,她是故意把他叫住問這種問題的;因為這裡就只有他對季鳴少爺的近況最瞭解,也最吝於把消息告訴她,所以她不爽、她找碴。丁伯嘴一撇,如果季儂只基於兄妹情誼才問的,他樂意奉告;但她明明別有所圖,他就不會傻得把什麼事都告訴她。「這的確不關我的事。」他決定把話挑明,反正這幾天不停來挑釁的人是她。「但是,如果你是有心要接近季鳴少爺,那我要以下犯上勸你一句:你已經是包家名下的子孫,登記為季鳴少爺的妹妹,你不該再對他癡心妄想。」
「暗地裡搞了幾天的小動作,你終於懂得反擊了,老傢伙。」季儂一嗤,粉臉更冷。「雖然你是包家忠心耿耿的一條老狗,但若我把你說的話告訴爺爺,你猜他會怎麼樣?」「我不覺得老太爺會怎麼樣。」丁伯篤定地說。
包季儂心一驚,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為什麼丁伯損她,還有把握不會被爺爺罵?他不過是個下人,怎麼敢惹未來的女主人?
是的,她就是季鳴哥未過門的准妻子;這是爺爺當年領養她進門的時候,親口跟她說的,他說:儂丫頭,你要快點長大,變得兒漂亮又聰明,爺爺讓季鳴娶你當媳婦兒。商場大老包立萬的一句話,誰敢不從?她回國就是抱著嫁定包季鳴的心情。如今丁伯對她不敬,還要她別妄想當包季鳴的新娘……哼,去他的!她嗤之以鼻。
慢著——季儂靈活的腦筋一轉。有沒有可能說……爺爺的決定改變了,丁伯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警告」她?她不理會逕自離去的丁伯,仔細往下推敲:如果說爺爺改變主意,不讓她嫁給季鳴哥,那會是為了什麼?
她靈光乍現,分別這麼久,說不定……季鳴哥早已忘了她,而有了讓爺爺也滿意的意中人?沒錯,一定是這樣,她記起他剛見到她的時候,眼中流露出的感覺,叫做「陌生」。季鳴哥忘了她,早在她的意料之內,但她卻不曾設想有個可能存在的情敵。是誰那麼大膽跟她包季儂搶男人?
從小到大,為了爺爺一句話,她那麼努力地充實自己,十幾年來不曾偷懶,忙得連台灣都沒時間回來,為的是什麼?就是要與季鳴哥結合、輔助他得到整個「立萬財團」的操縱權,然後她就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永遠留在包家享福。
這就是她的如意算盤,而她所下的決心,是絕不許任何人破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