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紫嫣一直是個極度主觀的人,主觀、敏銳且細膩。一旦這三種特質共同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麼這個人肯定也非常挑剔。
在此之前,汪紫嫣對熙陽的印象,都是從載文口中零星的敘述組織而成。她依照組織衍生出某種設定,熙陽就變成一種單細胞生物,天真過火,任性胡鬧,沒有什麼思想,從不思索生命的問題。但今天一聚,熙陽卻跳脫出她所設定的形象,讓她改觀。
雖然她們未曾談論人生,談論哲學,或談論其他任何嚴肅的話題,然而她的敏銳,使她察覺自己先前判斷上的錯誤。
熙陽很特殊,她擁有絕對的真摯,這是一種最珍貴的特質,純樸而不經雕琢。那麼的打動人,那麼的令人想好好珍愛呵護。
她愈來愈能理解大書了。
她決定要把她與載文的事情坦言相告,因為坦言是真心相交的先決條件。
「熙陽,」汪紫嫣溫柔的眼光直視她。「你知道載文找大書談什麼嗎?」
「嗯……我不是很清楚。」白熙陽搖頭,隨即又說:「好像跟你有關。紫嫣,」白熙陽小心地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跟載文吵架了?」
汪紫嫣毫不避諱地笑了一笑:「不只是吵架,載文還說要跟我離婚。」
白熙陽聞言大吃一驚,急急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呢?」
汪紫嫣靜望熙陽的反應,不疾不徐地說明一切:
「因為我懷孕了,但我並不願意把孩子生下來,我告訴載文我要墮胎,於是他說,如果我這麼做,他就要跟我離婚。」
「為什麼你不願意生下孩子呢?」白熙陽不解。「你是目前不想要,還是永遠都不要呢?」
「我永遠都不想要孩子。我認為生命只是不斷地延續痛苦和死亡,所以並不希望生下一個小孩來讓他後悔自己的生命存在。「我自己很幸運,但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是否也有相同的幸運!!孩子,有他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並不因為我生下了他,就可以掌握他、操控他。如果我能確保孩子一定會活得很幸福、很快樂,不生病、不受傷、沒有痛苦挫折,也許我會生下他,但這不可能。我不想看見也不想負責孩子必定會遭受的挫折與痛苦,那就不該把他生下來,這就是原因。」
汪紫嫣說到這裡,看住熙陽:
「熙陽,你能懂我嗎?」
「我想我懂吧,但是載文不懂嗎?」她憂愁地說。
「也許他懂,但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他就不想懂,不願接受,也不能諒解了。如果事情不是與他有關,我想他會很瀟灑地給與認同,人性本來就是這樣的。」
白熙陽注視著紫嫣,又想著紫嫣所說的話,小小的臉因皺眉而扭曲,她輕聲問:「紫嫣,你難過嗎?」
「難過。」她迎視著熙陽的目光,坦然回答。「但我最難過的不是他的不諒解,而是他輕易地要放棄婚姻;也因此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以及這一段婚姻存在的意義。我想這並不是我要的。」
「紫嫣,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如果載文聽到了,他會很傷心的……」
白熙陽忸怩地說,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說這些話的份量,但她對紫嫣的關切,還是讓她提起勇氣說了下去:
「雖然是載文先傷害你,讓你覺得很難過,但是你不要因為被他傷得很痛就把傷害丟回去,那樣你的痛不會好轉,而他的痛也會使你更難受。」
汪紫嫣笑了。
白熙陽不明白紫嫣在笑什麼,怯怯地說:「對不起,我說得不好。」
「不,你說得很好。」汪紫嫣親切地說:「你很好心,也很善解人意,我覺得我可以瞭解大書為什麼那麼愛你了。你有著一顆不矯柔造作的心,把事情分得很清楚,卻不會掛在嘴上賣弄。大書一定很懂你!」
白熙陽靦腆地朝她看了一眼,那個眼神突然感動了汪紫嫣。
熙陽的那個眼神,寫著許多信息,她從其中讀出了熙陽對她的喜歡和畏懼。
她發現,熙陽喜歡她、關懷她,也發現熙陽早已知道自己對她心存偏見。然而,熙陽並沒有因此記恨,還是喜歡她、關懷她。
這個發現讓她難過,讓她自責。是的,過去她從未設想可能會和熙陽成為好友,而如今的熙陽,卻處處感動著她!
為什麼自己要那麼衝動地評判一切呢?對熙陽、對載文,如果緩一緩,她相信自己會有更足夠的智慧與能力去完美處理。
忽然間,她不再那麼徬徨也不再那麼迷惑了。
「紫嫣,你還好嗎?你在想什麼?」白熙陽擔心地喚著她。
汪紫嫣對熙陽綻露感激的笑意,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同時她心裡有了一個決定。「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所以熙陽,別再為我擔心了好嗎?」
白熙陽原本鎖著眉,但一聽紫嫣輕鬆自信的口吻,她願意相信她。
「我相信你!」她說著便開朗地舉杯,與紫嫣相碰飲盡。
才剛放下酒杯,白熙陽忽而眼睛一亮:
「咦,她來了!」她朝們口的方向熱烈揮著手。
汪紫嫣循她的視線望去,果然有一位全身鮮紅裝扮的女子也對這邊揮揮手,踩著利落的步伐走來。
第三章
石榴紅脫了鞋子,擠著坐到熙陽身旁摟著她的肩,笑臉盈盈,十分熱絡地說:
「嗨!熙陽,你還是沒變,還是一副小孩子模樣,一點少婦的風韻都沒有!我看你當人家老婆也沒當出什麼成績來。」
白熙陽嘻嘻笑得很開心:「先幫你們介紹,對面這一位是紫嫣,姥紫嫣紅的紫嫣;這邊這個就是石榴紅,很難想像的那個人。」
汪紫嫣頷首微笑。
「哇哇哇!」石榴紅卻連聲怪叫起來:「熙陽,當你的朋友都非得這麼漂亮不可嗎?我太有眼福了,看樣子只要跟在你身邊,美女就看也看不盡!」
「哪裡,」汪紫嫣打趣地笑說:「你自己還不是國色天香,非常出眾。」
「對呀,說我是國色天香,我當之無愧,不過呢,你也是傾國傾城了!至於熙陽嘛,她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哎呀喂!你們有沒有發現,全世界最美的顏色都被我們用光了!想想看,熙陽是純白色,你是紫色,我是紅色,哇!我太震撼了!自古就有什麼。英雄惜英雄。這一類的話,那為什麼我們三個不也來個。美人惜美人。呢?好啦,我決定了,我們就來台北三結義好了,就現在,你們怎麼說?」石榴紅用她獨特的論調,發表個沒完,說完後鄭重地望了望熙陽和紫嫣,希望獲得共鳴。可是熙陽和紫嫣顯然沒空理她,正各自笑得東倒西歪。
「熙陽,你、你這個朋友……」汪紫嫣笑得臉頰生痛。
「叫我榴紅,或是小紅紅。」她一本正經的,又向紫嫣自我介紹了一遍。
「好,榴紅。」汪紫嫣順著她。「你真是絕妙!」
「沒錯,又絕又妙外加國色天香。這幾個字,正是我短短一生的寫照,你完全說到重點了!」石榴紅直言不諱地展現出驕傲與充滿自信的原形。
這個特質立刻博得了汪紫嫣的好感,她不但喜歡而且欣賞。「榴紅,今天難得請熙陽出來晚餐,你既然來了就不要客氣,我想你也不會跟我客氣的。桌子上這些杯盤狼借的剩菜你就別去動,我們重新叫過,你說好嗎?」
石榴紅大剌剌地端起酒杯:「痛快!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和那些扭捏作態的女人不一樣。嗯,跟你喝酒一定很過癮!我渴了,就先乾為敬啦!」
她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乾杯子,然後抹抹嘴問:「介意我抽煙嗎?」
「不介意。」汪紫嫣笑答。
「好。」石榴紅從皮包裡拿出一包聖羅蘭的綠色涼煙,綠色的煙和紅色的人非常鮮明好看。她點上煙,噴吐著。
這時注紫嫣才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打量石榴紅。難怪她對她的外貌絕不謙虛,她的確美麗非常,卷髮及肩烏黑而柔亮,相貌圓滿,彎彎如月牙般的眉毛,凝聚著炯炯瞳光的一對眼眸。就是這一對眼眸最奪人注目,它們不但說明了她的神彩與靈俏,還說明了她一身的聰明與叛逆氣息!顯而易見的,石榴紅的叛逆氣息,並非來自於她的性格,而是來自於她的聰明。
「最近你忙什麼呢?」白熙陽問起石榴紅。
「忙戀愛呀!」她吐了一口煙。「最近我勾搭了一個有婦之夫,成為罪該萬死的狐狸精。」
「嗄?」白熙陽張大雙眼,不相信地說:「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沒有馬上告訴我?」
「才最近這一個月的事,怎麼告訴你?你人都不知道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呢!話又說回來,我也怕你這個當了人家老婆的女人,替全天下的老婆出氣,拿菜刀宰了我!」說著,她也向紫嫣望去:「紫嫣,你怎麼說?」
「這應該不像你的作風,但是發生在你身上也不足為奇。」汪紫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