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跟你說假的,幫忙就幫忙。離婚這種事,我知道很多人都不願意沾的,第一勸和不勸離嘛,第二又怕沾了晦氣。不過我這個人百無禁忌,什麼都不怕,所以你乾脆指名找我好了,省得花腦筋找別人,還得說服兼拜託個沒完。」石榴紅認真地說。
汪紫嫣心中洋溢著感激,她真的需要一個人幫忙。從昨夜到今天,她也聯絡過幾個同公司的友人,想請他們幫忙,可是所有的人都婉拒了。榴紅說得不錯,提到離婚的事,就沒人願意沾,何況載文又是頂頭上司,有哪一個下屬敢多事惹麻煩。原本她以為非請熙陽幫忙不可,但現在有了榴紅體貼她的難處,主動說要幫忙,她說不出那分感激。
她已作好心理準備,準備在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該以什麼心情、什麼容顏去面對。她決定不悲傷、不落淚,她要把那個還擁有愛情、還警身愛情的笑容給留下來。留下來……或者給載文,或者給自己,或者給年老了以後的記憶。
若有一朝,載文也許會想起此刻,想起她所綻放的笑容和結婚時是一樣的,那麼也許,他會猛然明白,她對他是始終如一。等他完全明白的那一天,也許已經很久很久以後了,目前他如果要恨,就讓他恨吧!反正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過去之後,恨亦假、懊悔亦假,只有她最後嫣然的笑靨,是真實的。
柏載文落淚了,他的淚沿頰而下,他的喉間發出咽音,顫抖著在離婚協議書上蓋印簽字。呂大書陪在一旁,皺著眉看定一切過程。
汪紫嫣沒有表現出她的難過,她做到了,她始終微笑著,同樣的笑容已經維持許久了。
石榴紅站在紫嫣身旁,面無表情地當著見證人。
她的面無表情是因為呆滯,因為滿腔心事。她想起她所愛的那個人,他有一天也會走到這個場合來,跟他的老婆離婚,然後再和她步上紅毯……石榴紅期待著那一天,又抗拒著那一天。
他將會以什麼表情在協議書上簽下他的決定呢?而他的那個妻呢?是不是會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呢?他們結婚的時候,不是承諾過了要深愛對方至死嗎?套上戒指時,不是在心底許願要彼此托付終身嗎?寫什麼,為什麼曾經信誓旦旦的兩個人,日後要追悔、要杜絕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愛情,要分離兩地,重複陌生呢?
石榴紅感到痛心,懷疑起她的快樂及愛情。
她應該堅持下去嗎?要繼續這種傷害性的等待嗎?真正擁有他之後,就能稱心如意嗎?她真的愛他真的要他,只要有了他,即使是拌嘴都是快樂異常的……可是這樣下去,她會成為罪人。她不怕當罪人,她只怕自己善良而光明的那一面不允許自己當罪人,不允許自己剝奪他的老婆與孩子天真如夢般的面龐。
那個女人,她所愛男人的妻,她是單純無辜的,她是因愛情而發亮的!她也許就像熙陽那樣純真美好,怎麼也教人不忍傷害,既然如此,難道她不該以愛護熙陽的心意去愛護他的妻嗎?但是她又該拿自己怎麼辦呢?她的心和愛情呢?難道將它們全體埋葬,或者付諸流水嗎?不能,沒有了他,她石榴紅就是殘缺不全的。
要如何把自己的感情訴諸世人?他們會不懂,他們會怕她,但她真的好想告訴全世界,他就是她生出來時忘記帶的一部分,沒有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面對紫嫣的離婚,石榴紅只能這麼想著、擔心著、起伏著,無法說也動不了。
所有的手續結束。呂大書去扶住柏載文,汪紫嫣昂然掉頭離開,石榴紅亦快步跟隨其後。她們離開律師事務所的大門,雲堆裡的太陽正照得燦爛。
「紫嫣,」石榴紅的口氣似乎被戶外的天氣感染,相當明亮。「你還要回公司上班嗎?」
「不必,你似乎有好建議?」汪紫嫣笑說。
「你說對了!我想邀你來我的房間作客。我那房間是名副其實的寶窟,有挖不完的寶貝,諸如百年美酒、上等好茶、滿櫃名牌,當然最令我得意的,就是那一整面從天花板落地的書櫥。你知道的嘛,人寂寞起來就會想坐擁書城。但老實說,那整面牆的藏書我也沒正經看它幾本,不過光是看它排排陳列的樣子,就教我忍不住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我的那些寶藏每天擺在那裡,就可惜苦無知音,聽不見悅耳的共鳴,所以,我的建議是,要你一償我多年的宿願。」
「我很樂意。」汪紫嫣爽快答應。
汪紫嫣的跑車駛走,呂大書與柏載文才緩緩步出來。柏載文像完全失去了主見,茫茫不知所從,呂大書悶著一口氣,一句話也不忍心說,帶著載文駕車回家。
一入家門,白熙陽興匆匆蹦出來,發現載文把頭埋在沙發中,便把大書拉到廚房說悄悄話。
「載文和紫嫣剛剛辦妥離婚。」
呂大書潤潤喉後,說明原因。雖然他不想讓熙陽捲入這場複雜的紛爭中,但這件事她是遲早要知道的。
「嘎?」白熙陽吃了一驚,又問:「那紫嫣呢?她在哪裡?」
「她很好。你的好朋友石榴紅正在陪她,她會照顧紫嫣,不必擔心。」
白熙陽聽完卻轉身往房間跑,呂大書迅速地拉住她。
「你要做什麼?」呂大書問。
「我要去拿皮包,我要出去找榴紅她們,紫嫣一定好難過,我要陪她。」
「熙陽,」呂大書有點擔心,想了一想,說:「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但又不能丟下載文,這樣好了,你別出去,你打電話找榴紅、紫嫣過來,我送載文回家,並勸他振作起來。你們三個好朋友就在家裡談談,紫嫣若是有什麼心事或難言之隱,在這裡也比在公共場合方便吐訴。你說這個辦法行嗎?」
「好。」
見她答應配合,呂大書才放心下來,送載文回家。
辦完離婚手續的柏載文一直臉色發白,神情頹靡,失卻生命力。可是這時,他一進家門,卻陡然掙開大書,把他推得踉蹌退了好幾步;接著,柏載文像一頭發狂的猛獸,握著拳,猙獰著一張臉,在客廳裡亂衝亂跳,他搗毀著觸目所及的一切物項,電視、酒櫃、音響、茶几、花瓶、油畫……全被他又摔又砸又踢又踹,乒乒乓乓的聲響從各個角落傳來,猛烈的破壞行為使他受傷,衣服被尖物割破,鮮血從他手裡滴下,現場一片亂象,慘不忍睹。
呂大書終於看不過去上前制止他,兩個人扭打拉扯著,最後是呂大書使盡全力才將柏載文摔進沙發,讓他停止了破壞行動。
柏載文終於安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呂大書也喘著氣,他壓抑著脾氣說:「載文,你像一個不可理喻的野蠻人!」
聽見大書的指責,柏載文咬牙無聲地笑起來,他的笑乾澀、酸楚而激烈,引發身體上一陣一陣的顫動,這是另外一種的爆發。
在笑聲顫動中,他說:「失去了紫嫣,我還要這個家幹什麼?這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和紫嫣新婚時一起買來佈置的,現在我們離婚了,這些東西都在那裡諷刺我,我要毀了它們,不讓它們刺痛我!你儘管罵我好了,我知道你看不慣,你心裡甚至想給我一頓好打!但是你想想,如果是你失去了熙陽,你的心能夠不像我這樣痛嗎?你會比我更高明到哪裡去?」
載文的樣子讓呂大書再度歎氣。
「你不想失去她,就應該開口留住她,把離婚的話收回去。」
「要不要我跪在地上求她?」柏載文爆出一句怒吼。
「跟現在的痛不欲生相較起來,為什麼不行?」
柏載文沉思片刻,低聲說:「大書,如果你是我,你會嗎?」
呂大書坐到沙發上面對著載文,堅定而由衷地說:「載文,道歉沒有那麼難,至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難,也並不可恥。是你自己先提出要離婚,紫嫣的個性太強,她不會在你的提議之下示弱,也不會求你別這樣做,因為你的話傷害她在先,所以這件事應該由你先道歉。
「也許剛開始你會覺得道歉讓你自尊蒙羞,但等你做了之後就會明白,自尊與道歉根本毫不相干,你還會驚訝地發現,道歉完後竟有說不出的輕鬆愉快。你先不必去考慮紫嫣會怎麼看待你的道歉,以及她是不是會回心轉意,人有的時候去做一件事,並不求達到目的,而是求心安理得,沒有遺憾!我認為這件事你們沒有誰對誰錯,不過你問問自己,你覺得這段婚姻結束的時機到了嗎?你覺得上天是這樣安排的嗎?你甘心嗎?」
柏載文垂頭喪氣地說不出話。
呂大書望了望他,明白他仍心亂如麻,便說:「載文,還不算太遲!」
柏載文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