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放宇一直沒動靜。
他是不是在哭?
薇薇安起身離開沙發,走到他身前,輕輕擁抱他。
「對不起,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真的--」
「妳別傻,我不會讓他走。」言放宇回摟她,臉頰深深埋進她的髮絲裡,絕望地低語。
薇薇安溫柔地輕撫他的後頸,並不急著逼他。
「我們是他的父母,你總會知道什麼才是對他最好的。」
一個星期之後,他送他們母子到中正國際機場搭乘飛機,看他們飛向天際,飛向幸福美滿的國度。
而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言豫,沒有岑茵,沒有快樂,什麼都沒有了。
他又開車來到岑茵房間的窗前,絕望地面對那一屋漆黑。
很想大吵大叫:岑茵,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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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被發現的。
那時他正在抽煙,抽了一陣子,地上的煙蒂大概有半包那麼多。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總之,她就是從車尾的方向走來,敲著他的車窗,意示他把車窗搖下。
「要不要進來坐?」
岑母的頭髮被風吹的微亂,提著裝滿雜物的菜籃子。
她的臉上並沒有笑容,但卻知道他經常停在巷子口,對著她女兒房間的窗子抽煙。
言放宇尷尬地熄掉引擎,下車跟在岑母后頭,一句也不敢多問。岑母也沒有解釋,兩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上樓,她扭開門,把菜籃子提到廚房後面,泡了兩杯烏龍回客廳招呼他。
「隨便坐,家裡沒什麼好招呼的。你是茵茵的朋友厚?」
「是,讀大學認識的,我是她學長。」言放宇客氣地接過岑母端過來的茶杯,這才坐下。
岑母點點頭。「那現在在哪裡高就?」
「我在一家做防毒軟件的公司上班。」言放宇趕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必恭必敬地雙手奉上。「還沒介紹,我姓言,言放宇。」
「喔。」岑母沒戴老花眼鏡,於是把名片拿得遠遠的仔細端詳。「做計算機那一類的喔?那是高科技哪。」
「還好。」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言放宇傾身問道:「岑茵現在過的好嗎?」
岑母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啊災?電喂攏某卡。」
岑茵離家已經快五個月了,岑母為了她,著實老了不少。
現在,她電視也不愛看了,八卦也不愛聽了,每天待在屋子裡,有時掃掃地,不時對著電話發呆。
有一次,南部的親戚打電話過來,電話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就是聽不清楚。真受不了老電話,她一氣就把電話機換了。花了三千多塊哪,原來現在電話那麼貴、那麼複雜,她這支是精挑細選的,要是有人打電話進來,還看得到是什麼號碼……
「你有閒常來坐啊!」
岑母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挺順心。
「是。」言放宇連忙答應。
岑母對岑茵的思念著實令人動容,言放宇心裡一陣難過。
沒想到岑茵消失的這麼徹底。
「茵茵睡這個房間。」岑母指著一扇門,對他說:「你可以進企看看,我企廚房弄那些菜。」
「是。」他跟岑母一起起身,岑母進廚房去了,言放宇有點不知所措地呆呆站著。
讓他看岑茵的閨房,好像有點於理不合吧?可是,既然這是岑母的提議,他有什麼理由抗拒?
其實心裡也是好奇的,他推開房門時,連心跳都不自覺地加速,好像闖進一塊神秘的禁地,又危險又刺激。
這就是岑茵的房間。
靠著窗戶擺了一張床,床邊是從前小學生常用的愛王書桌,再過來就是一個拉煉式的塑料衣櫃。另外一面牆,是好幾個卡通箱組合起來的書櫃。卡通箱有點眼熟,言放宇仔細扶著箱子細看,認出這是他大學租宿舍時買的。
大概是他出國後,她從他宿舍裡搬來的。
他笑著摸摸它,走到床邊坐下。
岑母大約是每天打掃,所以一點灰塵也沒有。
因為房間不大,所以他眼睛繞來繞去,始終繞著那堆卡通箱打轉,覺得特別親切。
卡通箱裡除了書之外,還疊著幾個裝喜餅的鐵盒子,他看到最上面那盒喜餅盒的蓋子上,好像貼著什麼。
好像是他的照片。
他懷疑他看錯了,忍不住傾身取出那個盒子。
是他登在遠見雜誌上的照片沒錯,第一七八期的。岑茵把它剪下來,用透明膠帶把它黏在盒蓋上。
他打開盒蓋,最上面是一條心型項鏈和一張專輯。莫雅的專輯。
封面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別去打擾他的心。
專輯和項鏈底下,全是他的報導。
言放宇楞楞地盯著這些岑茵留下的東西,已經被傷到體無完膚的一顆心,又狠狠地被揉碎了一遍。
第九章
「燒喔、燒喔!死大頭,還不快閃!」
阿旺端著一鍋子的羊肉爐,大叫大嚷地從廚房裡衝出來,那個被他叫成死大頭的倒霉鬼趕緊跳下板凳,閃到一邊去,手上還端著筷子和碗。
「厚,很危險耶,誰叫你端的啊--」
「不然你就比較會端喔!」
「起碼比你好一點。」
「好啊,那換你去廚房幫忙!」
「統統不要吵啦--」筱玲端著火鍋料走來,命令道:「沒地方放了,還不把桌子清一清?」
「喔喔喔--」兩個大男人於是七手八腳地挪開剛解決完的空盤子。
「茵茵,妳不要再弄了,趕快過來吃啊,不然等一下都被這群惡狼分光嘍!」
惠雅婷喊著還在吧檯裡忙東忙西的岑茵。
「來了,來了。」岑茵把一疊疊調好的沙茶醬料,統統擺進大托盤裡,慢條斯理的從吧檯裡出來。
「嘿嘿……開動開動。」士華笑瞇瞇地伸手夾菜,這一桌子的好料,光是看就爽呆了。
「茵茵坐我旁邊,來來來……」筱玲替她挪了一張椅子來,熱情地呼喚她。
岑茵朝她笑笑,也拿了一副免洗餐具向她走去。
其實,孤身一人也有孤身一人的清風明月。
寂寞,不一定是那麼淒苦的事。更何況,無論天涯海角,我們總會再遇到一些人一些事,並非總是一個人的。
去年離開台北後,她並沒有如自己像辜城日說的那樣,四處走走停停。
一來是手上的積蓄不許她到處揮霍,二來,她其實不適合流浪的,她是個寧靜安定的人。
所以她毫不考慮地選擇了台東,有山有海,有她喜歡的溫泉,有適合她的情調。大學時代就和朋友遊覽過一趟,她一直很喜歡這裡。
離台北夠遠。
最後,她果然在一處海邊找到一間小巧的透天屋,屋子是有點老舊,不過浴室接引了溫泉水,而且廚房的空間很明亮,她一眼就喜歡。
她自己裝潢,採買傢俱,買了一台中古摩托車,沒事就四處採訪,找尋離家最近的市場和商店。
沒過多久,新的盆栽移進來了,油漆的顏色令人愉悅,她跑遍購物城找到一張滿意的布沙發,還有一塊擺在廁所前的地毯。
日子被填得滿滿的,也就不再去想台北的種種。
辜城日、言放宇,無論是誰,都漸漸在她腦海中淡去了。
接著有一天,惠雅婷--她的房東--突然來拜訪她,原本只是來看看她在這屋子住的習不習慣,沒想到一進門就嗅到一股濃濃的咖啡香氣。
才一下午的時光,她們馬上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第二天,她就問她願不願意去她開的咖啡館當咖啡手。
惠雅婷,是個非常慷慨熱情的女人。
岑茵也很喜歡這家店,這裡的氣氛和這裡的人,都讓她覺得舒服自在。
「茵茵啊,快過年了耶,我們要休到初五,妳有什麼打算沒有?」老闆娘惠雅婷突然問她。「要留在台東還是回家團圓?」
「過年啊--」想到要回家過年,岑茵心裡忍不住一陣忐忑。
也許是長久以來,她都太害怕面對母親。
但,任性也得有個底限,她已經整整一年沒回去過,讓母親一個人孤單單的過年,未免太不孝了。
「我會回台北。」她硬著頭皮點頭。
惠雅婷鼓勵地拍拍她,笑道:「回去好啦,妳一整年都沒回去,回去給妳媽看看也好。既然回家就待久一點,不用急著回來上班。」
岑茵點點頭。「時間我再問問我媽。」
「茵茵姐,」筱玲拉拉她的手。「台北的百貨公司,過年前是不是有很多大打折啊?」
「呃……」岑茵托著下巴想想。「有吧,有週年慶。」
「那妳回去可不可以幫我買東西?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有打九折耶。」
「我也要、我也要!」惠雅婷趕緊舉手報名。「我也要買保養品。」
岑茵忍不住噗哧一笑。「好啦,我又不是明天就回家,你們要買什麼,開張單子給我吧!」
「那3C產品可不可以啊?」士華笑瞇瞇地問:「我想要一個新的搖桿耶,可是光華商場才有。」
「那你要寫清楚喔,我只能把你的字條拿給老闆看,因為我是計算機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