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屋裡傳出歐陽雄霸與夫人間的對話,那個殘忍的事實,更是讓沐劍真心痛不已,他緊緊的抱著歐陽鑲顫抖的身軀,就好像他可以讓她不要聽到一般。
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
歐陽鑲在他的懷中顫抖,聽著屋裡傳來的對話,她終於知道了姑姑說的全是事實,更知道她是不可能有天倫美夢實現的一天。
這一刻,她不但確確實實的感覺到她從小就沒有母親,更感覺到她孤獨一人在世界上的悲哀,她的父親,竟然真的和姑姑說的一樣,是這樣的殘暴、邪惡、狠毒。
沐劍真抱著歐陽鑲,動也不敢動,他深怕他一動,歐陽鑲會完全崩潰,在這彷彿宇宙中全部的悲傷都聚集的一刻,沐劍真只希望這一幕不曾發生,不曾發生在他心愛的歐陽鑲面前,他寧可用他一輩子來換,換她永遠聽不到這個世界對她如此殘暴的這一面!
就這樣,歐陽鑲被沐劍真抱著,靜靜的隱藏在樹叢下,彷彿已經成了樹影的一部分,直到看到歐陽雄霸抱著歐陽瑜的身影出現時,歐陽鑲才慢慢有了反應。
「救他!我們要救他!」
沐劍真知道她指的是張財,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救張財,別說他會不會活下來,就連他們能不能走出這個花園,都還是一個問題。
「求求你!我要問他,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看到這張近在咫尺、梨花帶淚的臉龐時,沐劍真知道沒有事情可以阻止他去做她要做的事。
「嗯!」
就這樣,藉著夜色的掩護,沐劍真溜到了張財身邊。毫不猶豫的,他抱起了張財幾乎快要斷氣的身軀,帶著歐陽鑲就往回頭路鑽。
他們的運氣好,因為剛才歐陽雄霸打斷了幾個陣式中的衝門,幾乎讓花園的陣式失了作用,使他們找到出路就像剛進來時那樣的快。
兩人一離開歐陽重霸府,便直奔丐幫太原分舵所在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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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財?!」
兩個人一進到太原分舵,就引起了大恐慌。當蕭勝認出了這個已近垂危的身軀是誰時,他訝異的語氣讓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和他一樣嚇了一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去把供神桌搬來。」
等手忙腳亂的弟兄把拜神用的大供桌搬來後,沐劍真才放下張財,他衣服上滿是血污。但是,他毫不在意,只見他慌忙回頭找尋那個應該跟著他進來的身影。
「他說……說我死了?」一臉茫然的歐陽鑲,臉上的神情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恍惚,她低聲的喃喃自語,像是看不到週遭的人事物。
「鑲兒!鑲兒!你還好嗎?」沐劍真走到她身邊,旁若無人的扶住她的肩膀,就讓她靠向自己的懷裡。
在場的弟兄們看到這一幕,他們眼中的楊兄弟和小幫主像對情侶似的靠在一起,都不敢多話,只敢在心裡猜想,小幫主何時有了斷袖之癖?!
知道楊重其實就是歐陽鑲的蕭勝,他默默的看了沐劍真一眼,便走到桌旁。
略通醫術的蕭勝,執起了張財那只枯瘦的手腕把脈。
「怎麼樣?」
一看到蕭勝的動作時,歐陽鑲突然回神,她急切的推開沐劍真,走向躺在木桌上的張財,「他還好嗎?你能不能救他?」
蕭勝聽到歐陽鑲的問話,他回頭看了看沐劍真,又看向歐陽鑲,沉重的搖搖頭,「他不行了。」
「不行?」沐劍真在這一刻,心裡痛苦和懊悔的感覺益發嚴重。要不是他的私心,希望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再多些,而沒有早點對歐陽鑲提起張財要求見她的事,事情也不會弄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還有意識嗎?」
「我不知道。」蕭勝的聲音非常沉痛,畢竟張財與他們丐幫在太原的弟兄有著深厚的交情。
「不知道?不能不知道,我有話要問他呀!」
歐陽鑲急了,眼裡幾乎沒有消失過的濕潤,又再次模糊了自己的視線,她回頭,急切的想尋找沐劍真的身影。
「我剛剛聽到的……聽到的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在依稀可以辨別人影的視線中,看到了沐劍真一臉的歉然。
「不是真的!」她轉頭對著張財,猛地的搖著他枯瘦的身軀,「告訴我,老爺爺!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大家看著歐陽鑲瘋了似的搖著張財隨時都要斷氣的身軀時,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氣,然而,想上前去勸阻的兄弟,卻被沐劍真攔了下來。
「大家先出去。」
念及這些事顧及個人隱私,加上不願讓人見到歐陽鑲脆弱的一面,更不想讓兄弟們胡思亂想,沐劍真先將大伙遺了出去,才轉頭對蕭勝說:「蕭舵主,他當真沒有救了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只有蕭勝才懂的愧悔,是他害得張財和歐陽鑲沒見到面。
蕭勝搖搖頭,聲音裡帶著蒼老而無力的責備,「沒救了!小幫主他的五臟俱碎,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行!」歐陽鑲大聲抗議,她敲著張財的身體,「他要活下去,我有話要問他呀!」
「住手!」沐劍真向前捉住了歐陽鑲的雙手,用自己的手緊緊的環住了她。
歐陽鑲掙扎著,直到碰到了沐劍真溫熱而剛硬的身體,她才慢慢停下掙扎,在這一刻,沐劍真就像是這個崩潰的世界裡,唯一沒倒的一堵牆。
良久,沐劍真才放開了她。
看到兩個人都比較冷靜後,蕭勝帶著一絲遺憾的口吻,開口說出他的疑問。
「你們在哪裡遇到他?他是怎麼受傷的?」
「我們……」歐陽鑲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比誰都急切的想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被歐陽雄霸--她父視打傷成這樣,而她的父親是不是真像二十年前一樣,一樣的殘酷、一樣的狠心?
「你想,他這樣的傷勢,會是被誰打傷的呢?」
沐劍真用問題回答了蕭勝。不知怎地,他現在恨不得衝出去,找歐陽雄霸一決死戰,只因為他是讓歐陽鑲如此傷心的罪魁禍首。
「這……」蕭勝不敢妄下斷語,但是他看著歐陽鑲的眼神,卻已說出了答案。
同樣的,當這樣的視線,停到沐劍真的身上時,卻成了無法制止的責備。
桌上搖曳的燭火在冷風颼颼的威脅下,幾乎要熄滅,就像生命最後的掙扎一般,閃著火光,照耀著屋裡幾個沉默不語的身影,龐大而不安。
而躺在供桌上已近垂危的張財,更加重了這種氣氛的詭譎。
「對不起!鑲兒。」
「什麼?」
「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我……」沐劍真從五歲以後,就沒有覺得這麼難以啟齒過。
「到底怎麼了?」歐陽鑲含淚的大眼睛,定定的凝視著沐劍真的臉,不安的情緒在她好不容易從慌亂裡逐漸平靜的心裡翻攪著,這一夜的黑暗,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我……他……張財他……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都怪我……」
「不……」歐陽鑲的眼神再度出現了慌亂,她不喜歡,一點也不想在沐劍真的臉上看到這樣愧疚的神情。
「我……我應該早點跟你提,歐陽府裡那個要找你的人就是張財。」
「他?不可能!」
「是真的!」蕭勝沒有像沐劍真那麼多的心結,講起話來也直了些,「太原城裡誰不知道,張財是歐陽府裡唯一一個橫跨三代的老管家,他前些天才來咱們幫裡說要我們替他找到你呢!」
「找我?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找我?我爹……」一想到歐陽雄霸,她的淚又冒出,她猛地大喊:「我爹不是說我已經死了嗎?」
歐陽鑲忍不住的又哇哇大哭。
「鑲兒!」現在的歐陽鑲,分分秒秒的情緒都牽動著沐劍真的心,他朝她走近一步,就想抱住她。
「不!」
豈料,歐陽鑲猛然推開他,先是退後一步,才又向前走近沐劍真,她無法控制的對沐劍真大吼大叫,並用拳如乍後雷雨般狂亂的攻擊著他。
「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說?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害我……害我……」
她該怎麼說?
沐劍真沉默不語,反而讓她想起了,這一切的發生是為了什麼?又是誰主導的?
驀地,姑姑在她臨走時說的一番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腦海中重演,她爹真的要害她?不但要害她,甚至還殺了在找自己的家僕,那個閣樓裡關的人……
是她的母親嗎?
不!那個女人知道她母親已死的事實,她聽到……那個女人,還有歐陽雄霸懷裡抱著的女孩,應該是……應該是……
「快逃!」
突然,瀕臨垂死邊緣的張財冒出了聲音。
「快逃,小姐!」蒼老模糊的聲音,像是在地獄邊緣掙扎。
躺在桌上,虛弱的連一隻手都舉不起來的張財,像是認出了丐幫的蕭舵主,他微弱的聲音,像是在掙扎著吐出最後一口氣般。
「叫大小姐……叫她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