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是個好方法,釆青小姐,妳覺得呢?」營長轉頭問她。
「不,采青不能去。」公孫大夫出言反對。
「為什麼不能?製毒的工作已經完成,剩下的事也由公孫大夫接手,采青目前沒有身負任務。」楊執接話。
「你的意思是要物盡其用嗎?在你眼中青兒是物品,被需要時候才有其價值?」公孫大夫一向溫和,很少同人衝突,但為采青……他豁出去了。
沒人知道采青的身體狀況,只有他最清楚,戰爭一旦爆發,她沒能力往外逃,送她出城,無疑是送她入墳墓。
痛……終於稍稍減輕……恍恍惚惚間,采青聽到大家不斷提及她的名字,她深吸氣,努力凝聚意志,抬眉,發覺所有人眼光部落在她身上。
「這件事必須要青兒同意才行。」呂軍師說。
要她同意什麼事?她沒聽清楚。眼光掃過,她和煜宸對上,深邃的雙眼裡,她讀不到半分意見。
「就是青兒同意,我也不同意,大家心知肚明,這回熙元帝要涴茹小姐上京,目的是要納涴茹小姐為妃,再怎麼樣,青兒都是未出嫁姑娘,怎麼可以當替身,去做這種事?
更何況,皇宮裡高人環伺,萬一我們發動戰爭,說不定皇帝第一個就拿青兒開刀,誰敢保證青兒能全身而退?」公孫大夫朗聲說。
「是,公孫大夫說得有理。」呂軍師同意。
「哪場戰爭不會有人犧牲?」楊執回答。
「楊先生的意思是涴茹小姐不能犧牲,青兒可以無條件犧牲。這未免太失公平。」公孫大夫不滿。
采青聽懂了,他們要自己代替涴茹領旨入宮,再看一眼煜宸,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采青,妳要去嗎?還是要涴茹去?」楊執用眼神逼迫她。
還用問她?從小到大,他替她設定答案,迫她牢罕記取,她的存在目的是維護涴茹幸福。
避開義父眼光,采青轉頭面對煜宸。「少莊主要我去,我便去。」
她看他,把難題丟給煜宸,四目相交,她猜他的心,猜猜自己在他心中,份量是重是輕。
煜宸用同樣的眼神回看她,半晌,兩人都不說話,他們僵持在那裡,用意志力作抗爭。
終於,煜宸開口:「我要妳去。」
答案揭曉,果然……他要她去!
她的四肢彷彿被縛上繩子,僵硬滯凝,傻傻地,采青望著他,圓瞠的眼睛一瞬不瞬,啞口無言。
他要她去……他居然要她去呵!不管她的生命是否會受到危害,不管皇帝是否會蹂躪她的身體,他決定保住涴茹,再不去照管她的人生,是否名譽光彩……
他和義父立場一樣,涴茹不能犧牲,可以當祭品的人是楊采青,她從來不是哪個人生命中的重點,她不過是一件物品,能使用時有存在價值,不需要時便失去意義。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對湨天莊而言,她不過是一張弓、一條狗。
輕笑,是啊!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幾聲女諸葛、幾句再世華陀,就將她哄上天,她以為同他出生入死有情分,以為與他並肩作戰、共患難,情誼特殊。
原來……事到臨頭,她什麼都不是……呵!她什麼都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還在妄想自己在他心目中佔有地位……癡呵、狂呵,她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他錯嗎?沒有!這是做大事的人應有的氣度,犧牲幾個同袍算什麼?何況,她不過是一個恃寵而驕,陷害他父親入死的人物。
也好啊,離他遠一些,便看不見他對她的痛恨。
也好啊,死前不在他身邊,他見不到她的狼狽。
也好,就這樣,一次徹底埋藏愛情,從此、從此,她看透塵世,看破人間情牽……
苦苦的,她的舌含了膽汁,苦得發不出半句語言。
「好了,少莊主要妳去,妳去是不去?」楊執的聲音裡有幾分不耐。
公孫大夫搶在采青面前發話。「不行,青兒不能去,少莊主,為了替你醫治毒傷……」
「我去!」
采青大聲截下公孫大夫的話,挺直身子站起,環顧周圍,眼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她歎氣,為生命中的最後價值。
沒等煜宸命令,她不顧眾人眼光,逕自走出門外。
有了新任務,從現在起,她忙得很,她要去城下跪接聖旨,要裝扮自己,把不夠美麗的楊采青妝扮成天下第一美女,她要進宮當王妃,享盡富貴……
公孫大夫看煜宸一眼,眼光間儘是不諒解,他起身追逐采青,心疼她所受的一切。
看著采青硬撐的驕傲背影,煜宸的心抽著、痛著,他知道自己過分,但他們都身負重任,一次的衝動教會他許多事,他不再是過去的郜煜宸。
☆☆☆☆☆☆☆☆☆☆ ☆☆☆☆☆☆☆☆☆☆
「狼子之心,其心可誅!」
采青從製藥室回家途中,猝不及防,一壺滾燙茶水澆到她身上,突然其來的情況引得眾人圍觀。
「妳果然露出狐狸尾巴,先害莊主、再陷少莊主,現在要把湨天莊當成禮物,捧著去見皇上,從此後宮生活,其樂融融。」潑水女子走到她面前,眼裡充滿憤怒。
其樂融融?說得真好,她還真希望自己有這個命,可惜,她的八字不對,這種好事輪不到她頭上。
會落到她頭上的「好事」,只有替死、當全民公敵、被輕賤看輕……
采青不願多作解釋,只想盡快拿了藥丸回義父家,準備中午出城,前往皇宮。那是她「必須」做的事,就算身不由己,就算令人髮指,也得做。
她想離開,女子卻不讓她走。
「人家熙元皇帝要的是涴茹姊姊,妳這模樣想冒充天下第一美女,未免牽強,妳當真認為西洋鏡不會拆穿?」
「夠了嗎?」采青冷聲問。
「不夠!人在做天在看,妳遲早會遭天譴,妳的富貴享不了多久,呂軍師將帶領我們一路打進京城,擒下狗皇帝,殺死妳這個叛徒!」她指著采青,咄咄這人。
天譴?她遭到了呀,老天要她死於非命,要她飽受折磨,要她終其一生為他人作嫁,要她的愛情與她絕緣……一樣一樣,每個「天譴」,她照單全收,毫無怨言。
采青望她,她是個勇敢的小女生,假以時日,誰說她不是另一個楊采青,只盼到時候,她別和自己一樣不甘願。
「我等妳,等妳領著軍隊來殺我。」
拋出話語,采青退後,離開眾人包圍,捧著被撕裂的心,快步回到家中,這是最後一次,她同義父獨處,不管如何,她都要出口一句感謝,謝謝他多年栽培。
行至院落,她聽到爭吵聲,那是奶娘,她為什麼同義父爭吵?
緩步前進,采青無意窺探,但聲浪一波波襲向她。
「老爺,您對待釆青小姐不公平,宇文大夫有錯,錯在來不及救下夫人,可您已經提了大刀,滅他全家十二口人,害得采青小姐失依失怙,今天,您怎麼能再將她送入虎口?」奶娘聲聲急迫。
等等,奶娘的話,為什麼那麼難懂?
義父滅了宇文家十二口,為何會害她失依失怙?亂了,她的聰敏腦袋,一時間解不開奶娘口中的疑團。
「妳怎知道這些事情?」楊執擰了眉頭問。
「所以……這些事是真的了?」奶娘後退兩步,瞪大眼睛、滿面驚惶。
「說!這些事是誰告訴妳的?」他用力拽起奶娘的手臂。
「沒、沒人告訴我,我只是猜想,當年您全身染滿鮮血,抱回采青小姐,第二天轟動府衙的宇文神醫滅門血案就傳了出來,人人都在找宇文神醫的小女兒。
事出巧合……我想過要帶采青小姐去見府衙大人,好確認采青小姐的身份,卻又害怕事發,害涴茹小姐失去父親……這件事我忖度再三,始終不敢有所行動,只是暗地懷疑,沒想到,真是老爺您……」摀住嘴巴,奶娘淚如雨下。
「妳把這件事告訴過誰?呂軍師嗎?采青嗎?」他目露凶光,推著奶娘一步步往後,直到她的背靠上牆壁,再無後退之路。
采青終於聽懂,來龍去脈,一條條全清清楚楚,原來義父對她的恨貨真價實,不是她的懷疑臆測,原來她一生的乖戾多舛,源自於義父賜予。
她急喘、她震怒,說不出口的噁心強壓胸口。
多年來,她認賊做父,她耗盡所有力氣,只為求得兇手滿意。
哈!虧她聰敏,人人讚她女諸葛,但她到底在做什麼?她的努力在百姓眼裡成了叛徒,她的義父竟是弒親兇手,是誰把她的生命搞得一團亂?是誰讓她活在一團迷霧中?
天吶!她可不可以恨?恨天地待她苛刻,恨人情輕薄!恨她做了一輩子的事翻了盤,樣樣皆錯!
「沒有,我誰都沒說……只是,老爺,倘使宇文神醫對不起您,這些年采青小姐對您、對涴茹小姐盡心盡力,就是償還也該還夠了,請您不要再逼她進皇宮,進了那裡,她再也回不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