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沒說話,只用心音默默傳達。
今天太餓了,不想跟你計較。
她動也不動,等待對方主動把手收回去。
五秒過去了,十秒過去了,十五秒過去了,顯然對方也在等她打消主意。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為了便當,她最渴望的能量來源,她只好振作精神。
她一扯。「這是我的便當。」咕嚕!
他也一使勁。「你還沒付帳。」咕嚕!
她又一扯。「我已經拿在手上了。」咕嚕!
他又一使勁。「它還不在你手上,你只是摸了它一下。」咕嚕!
她扯過來。「我就是要買來吃,不然我摸它幹麼?」咕嚕咕嚕!
他扯過去。「我哪知道你要幹麼?猶豫不決的話,就讓給我。」咕嚕咕嚕!
她抬眼往上瞪,用眼神傳達飢餓過度的不滿。
但,一瞬之間,她突然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裡看過這個男人。
是挺眼熟的……不過,這幾年來,她打過的零工不少,看過的人更是多,偶爾覺得一、兩個路人面熟,那也不奇怪。
陸青野也橫霸霸地瞪回去。
說也奇怪,他很少正眼看女人,但這個蒼白小女人的模樣他好像見過,還曾經牢牢地雋刻在心底……
他這一分神,她捉到了機會,立刻把便當搶過手。
「我吃定了這個便當!」
陸青野擰起眉。
平常遇到這種情況,他總是懶得囉唆,轉身就走開。
但是,他今天想要槓下去!
他不是不肯讓她,也不是非要買那個便當不可,只是潛意識裡,就是有種奇怪的直覺教他不要太輕易對這個女人讓步。
「妳……」
他正想開口,大概是陰沉沉的表情太過嚇人,工讀生違背了不能離開櫃檯的原則,跑過來英雄救美──呃,調解。
「啊你們不要再搶便當了啦!我們這邊的鮪魚沙拉麵包也很好吃喔!而且一次買兩個有七九折優惠。」
七九折?好像更便宜!
明月腦筋一動,心裡的算盤咑咑咑地彈著,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
陸青野立刻把便當扯過來。
VIVA!勝利!
……慢著!這種勝利有什麼好高興的?
他楞了一下,瞪著手裡的便當,突然覺得很無聊。
「喂!」明月發現手裡的便當不見了,恰北北地吼。
雖然麵包比較便宜,但吃飯比較有飽足感,她又回心轉意了。
曾經闖過無數個特賣會,搶到過許多便宜,令在場的婆婆媽媽都稱羨不已的她,當然毫不費力地就把便當奪回來。
「妳這個女人,真沒禮貌!」陸青野怒目而視。
「sorry,禮貌不能當飯吃。」她貢獻出人生心得,然後轉過身,自顧自的跑去櫃檯結帳。
陸青野火大極了。
心火愈旺,他就愈覺得,這種咬牙切齒的感覺跟她實在對味極了!她這個女人,好像就是專門出現來讓他噴火的!
瞧她那把馬尾甩呀甩的,好像很得意,白晰的粉頸在髮根處還有一塊小小的胎記。
慢著,此情此景,他似乎曾經看過──也是一個髮根有胎記的小鬼,幹了一件不要命的蠢事,再從他面前溜走。
他瞇起眼睛,仔細日想她的五官,電光石火間,墨色的瞳眸冒出火來。
是她!
那個曾經當眾將他強了去的「麻辣小鬼頭」!
第三章
走在前方的江明月,渾然不覺有一雙火眼金睛正瞪著她。
「結帳。」
她把便當放在櫃檯上,掏出錢包,心裡盤算著──
今天工作得那麼辛苦,又熱又累,出了一身的汗,幸好工作都及時完成,萬般節省之餘,偶爾也該寬待自己一下,買兩瓶冰啤酒回去慰勞自己好了。
心裡打定主意,她就開口。
「嘿!你先幫我把便當加熱──注意,這便當是我的了喔!」她看到工讀生有點好笑地點點頭,才放下心來。「我再去拿一點東西過來。」
她走到冰櫃前面,看了看促銷海報。
現在,超商正在舉辦「藍色啤酒海」的促銷活動,購買三瓶國外啤酒,可享七九折優惠。
她盤算了下。嗯!有利可圖,當然買這個。
才剛打開冰櫃門,彎下腰去挑選啤酒,在心裡計算買哪一牌最划算,陸青野就沉著臉走過來,隔著玻璃櫃門看她。
明月假裝沒發現,硬是把剛剛的「便當爭奪戰」當作沒發生過。
她試著自若地取下三瓶鋁罐,但在他的注視下,心跳卻愈蹦愈快、愈蹦愈快。
一方面是因為某種難言的擔憂,另一方面是他的眼神熾熱得有點古怪,被他盯著,不知道為什麼,唇上竟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她忍不住潤了潤唇,發現自己喉嚨發乾,心裡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個男人對她而言,不只是路人甲乙丙那麼簡單。
他也不走,杵著看她好半晌,確認清楚那清麗的小瞼,過肩的長髮,大大的眼睛,還有嬌小纖瘦的個子,都是屬於江明月的無誤。
但他同時也注意到她的不同。
以前,她的下巴總是上揚的,但現在內斂許多;以前,她的眼神是尖銳的,但現在卻顯得有些無神,而且,依她的性子,若果有人膽敢冒犯大不諱,直瞅著她看,她包準一眼瞪回去,絕不閃不躲。
「江明月?」他看夠了,終於開口。
她一 僵,手指倏地扣緊了門把,絞得發白。
這微妙的動作,印證了他的猜測。「妳是江明月。」
她緩緩地直起身,側臉撇向他,首先湧上心頭的是濃濃的不安。
這幾年,只要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她總會擔驚受怕,哪怕只是昔日好友在偶然的機會下相逢,閒聊幾句,她也想要拔腿就跑。
這很孬!她知道,跟她過往「橫霸霸」的氣勢截然不同,但是,這些年來她四處遷徙,能一口叫得出她名字的人,通常意味著麻煩,很大很大的麻煩。
她開始思索要怎麼脫身。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江明月。」她露出僵硬冷淡的微笑。
「怎麼不是?」他不可能連是誰吻了他都認錯。
他太篤定了!明月吸了口氣,知道要騙過他不容易,但仍試圖表現得鎮定。
她是寫小說的,一天到晚閒掰瞎掰,可不能連一個脫身的謊話都說不圓。
「先生,你應該聽過一種說法──世界上有三個人,彼此間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地緣關係,但離奇地長得很相像。」她曾用這個說法,把一些跟她不熟、但曾見過她的人唬得一楞一楞。「也許我跟那個什麼月的,就是這種情形。」
他嗤地一聲笑。
「別扯了!怎麼?你的仇家太多,所以不敢承認你是誰了嗎?」
她噤口不語。
仇家?她蹙起眉,心中的不安更深。
他知道她的窘況?難道他真的是……真的是來……
一股胸悶的感覺浮了上來,她扶著門把,搖搖欲墜。
陸青野心裡打了個突,覺得她的反應有點怪。照理說,她應該會比他更凶地罵回來才對呀!
「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會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咬牙切齒地提醒她。
當年,他的「冤」可大了,曾經在狼爪下救過她,卻反遭她「恩將仇報」!
「債?」明月晃了晃。她一聽到這個字就怕!
這幾年拚命工作,難道還得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那些人總是在她以為清償得差不多時,又突然蹦出來說又加了幾分利?
到底那些吸血的魔鬼,要把她剝掉幾層皮才甘願?
明月又懼又怒。
「喂!」算了,管她認不出來還是裝傻,乾脆他自揭身份。「我是陸──」
砰!
明月陡然將冰櫃的門一甩,手裡的朝日、麒麟、海尼根,統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噢!」陸青野沒料到她說使潑就使潑,被砸得滿頭包。
其中一個鋁罐重重彈到地上,扭曲變形,破了一道口,充滿雀躍氣泡的啤酒立刻往外噴,濺得他一頭一臉。
「該死的!前帳未清,你又一次──」
明月哪管得著他「算帳」,趁他不備,立刻轉身沒命地往外衝!
「叮咚!」衝出大門。
「歡迎光……噯!小姐、小姐,你的便當微波好囉!你不要了嗎?」
工讀生在後頭喊著,但她的人影已經俏失在夜色之中。
☆☆☆☆☆☆☆☆☆☆ ☆☆☆☆☆☆☆☆☆☆
不知道在黑夜裡跑了多久,明月才停下來蹲在地上喘氣。
她回過頭,幸好!幸好那個奇怪的男人沒有追過來!
記起夜裡別在外頭耽擱的教訓,她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先回家再說。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重光大樓前進,途中經過另一家便利商店,她還是停下來買了啤酒,然後回家。
她家對門那一戶,門縫還透著光,午夜一點,暴躁鄰居也還沒睡。
她依稀知道,暴躁鄰居是個男人,跟她一樣討厭噪音,一有噪音就立刻過來踹門。他每天比她早起,比她晚睡,叩嘍叩嘍的聲響也不少。
曾經有一回,她見主人不在廳裡,大門又開著,不禁好奇地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