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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蘇緹(夏雨寒)

  風遠揚將手中的藥碗遞給莊月屏,俯身躲過阿順的拳頭,「你氣什麼氣?她又不是你老婆,你發什麼癲?」他跳了起來再度躲過阿順的攻擊,「莫非……你對堡主夫人也有遐念?」他哈哈笑了三聲,才轉身跳窗離開。

  阿順怒氣未平,大聲嚷道:「去你媽的!誰像你這麼沒品?」

  莊月屏沉默的喝著手上的那碗藥汁,腦子裡迴盪著風遠揚出口的那些話,其中最刺耳的莫過那句——我不得已才大著膽子來服侍這位被人丟在地上踩的名花

  的確,被丟棄在地上踩的名花已經不嬌艷了,任誰看了也不會感到憐惜,因為,名花離枝終會枯萎,然後化為塵土任人踐踏。風遠揚比喻的沒錯,她的未來怕是只能任人踐踏了。

  「夫人,」阿順收起怒氣,恭恭敬敬地親切詢問:「身子好了些嗎?」

  她木然的搖搖頭。

  在她重病的這段期間,阿順突然出現在綺春閣,說他剛進雷風堡,父親是明月莊老總管的好友,對明月莊唯一倖存的莊月屏念念不忘,托他在雷風堡多多照應倖存的小姐。

  這份友誼來得驚喜,這孤單的綺春閣及她都歡迎朋友的到訪。

  畢竟,嚴令風不在乎她的死活,也總有其他人在乎吧?這讓她心中有一股暖烘烘的感覺,讓她緊抓著不想放。

  「我今天帶了些人參來給你補補元氣。」阿順從袋子裡拿出一盒人參,「你身子這麼虛,不補一補實在不行。」

  莊月屏笑了笑,「怎麼可以讓你破費呢?這點病不算什麼,這些人參你拿去退了吧!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是該多存一些錢娶妻嗎?」

  阿順的心裡有一絲感動,眼前的夫人一點也不像堡裡僕人們說的驕縱任性,反而非常細心體貼,而且聲音軟軟甜甜的。他不明白,得妻如此,堡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竟然拋下如此的名花不憐,反而去招惹花街柳巷的路邊野花。

  如果夫人是他的妻,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願離開一步呀!

  「夫人,你真愛說笑,像我這樣的男人,有誰看得上眼?」阿順有些羞赧的紅著臉,「我是個做人家僕的,既沒地位、身份,又長得不好看,哪家的姑娘願意屈就嫁給我?」

  「阿順兄,你別這樣看輕自己,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身份地位不能代表一切,至於長相……一個人的內心比長相更重要。」

  阿順眨眨眼,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曾經拿著皮鞭,誰不順她的意就動手打人,誰礙了她的眼就開口罵人,聽說她還打過堡主,罵堡主是雜種呢!

  但眼前這夫人不像是那麼惡劣的女人呀!

  「夫人,你人真好。」阿順由衷的說道,心裡還想著謠言真可怕,可以把這麼好的人說成那麼壞。

  但莊月屏只是輕歎的低首,「其實我並不是什麼好人,你在堡裡工作這麼久了,多多少少也應該耳聞了。」

  頓時,阿順感到非常尷尬,清了清喉嚨,「夫人,你放心,我絕對不信那些謠言,我還會告訴那些人,說他們都錯了,夫人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好人。」

  莊月屏搖搖頭,「阿順兄,他們沒說錯呀!我曾經……曾經是個壞女人……唉……」

  她那悲哀的表情讓阿順看了心裡一陣抽痛,這樣的女人能壞到哪裡去?

  「夫人,人家不是說人非聖賢,孰……孰能無過?你……以前做錯了,現在改還來得及呀!」

  莊月屏落寞的搖搖頭,「太遲了,已經沒有人會再給我機會了……」擱下藥碗,她勉強裝出笑顏,「阿順兄,不說這些了,我許久沒出綺春閣,告訴我一些堡裡發生的新鮮事吧!」

  「哼!你再說一遍。」嚴令風不悅的看著低首站在他面前的「心腹」。

  阿順的聲音發顫,只因堡主不生氣時是很親切仁慈,可一旦發起脾氣,就好像閻羅王般的冷酷無情。

  「堡主,我……我覺得夫人是個好……女人,你……你不應該讓府裡的人再欺負她了。」阿順提著膽子把話說完。

  堡主明明知道那個總管併吞了該給夫人的月餉,卻一聲不吭的任由這情形繼續下去,讓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總管歡歡喜喜的佔了便宜,真是令人忿忿不平,他實在無法理解堡主的心裡究竟在打些什麼主意?

  另外,堡主明明很關心夫人的身體,卻故意裝作不聞不問,還要他假傳消息說他離堡到北方,身邊還帶了一名艷妓同行。事實上,他卻還待在府裡,每天向藥行買來滋補的上等藥品,讓他充作一籃籃的「劣品」替夫人補身。

  唯一看破的是那個有兩把刷子的少年大夫,他甚至曾噓聲的吹著口哨,落井下石的嘲諷,「這雷風堡真奇怪。當家夫人住的地方這麼寒愴,吃的卻是上等的藥草;你家堡主明明很關心他的夫人,卻裝出一副不關他的事的模樣。天下夫妻這麼多,我從來沒看過這麼虛情假意的人。」

  現在想想,阿順還真的同意那位少年大夫的話呢!

  「堡主,我真的是為你好,你再這樣把夫人丟在綺春閣不管,會出問題的。」

  嚴令風瞇起眼,「會出什麼問題?」

  「夫人長得這麼漂亮,脾氣又好,難保……難保不會被別的男人看上……」

  嚴令風冷笑,「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動我的妻子?」他不相信這方圓數百里內,會有男人甘冒身家性命全毀的危險,為了莊月屏跟他作對,除非……是被迷得理智全失。

  「怎麼會沒有?像那個姓風的大夫不就是一個?」目前唯一比較有可能的人選,而且看起來有膽子做這事的男人,就是風遠揚了,不過他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似乎以湊熱鬧為主,不像是會為了感情而挺身出來反抗堡主。

  「他?」嚴令風不禁輕笑了起來。那個小鬼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不但乳臭未乾,膽子還小得可以。他可沒忘記當他要那小子替莊月屏賠命時,那小子雙腿顫抖,臉色慘白,還踉蹌退了好幾步,就差沒腿軟跪在地上跟他哭爺爺喊奶奶的求饒了,那樣的小子會為了莊月屏跟他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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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莊月屏還比他大上幾歲,可以做他姊姊了。

  他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

  阿順對嚴令風的態度很不以為然,「堡主,一個男人會為了心愛的女人而拚命的。如果你要這樣一直把夫人擱著,還不如放她自由。」

  嚴令風的眼光陡地變得冷冽,他不要她自由,他要她永遠在他的鉗制下過活,要她的人生裡永遠只有他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她時時刻刻牢記著他,為他痛苦、心傷、嫉妒……

  「住口!這件事不許你再提。」他大聲喝斥。

  阿順嘴上是停了,但他的腦子可沒停。他開始對這樣的堡主感到失望,而同情那位當家夫人的心也愈來愈濃……他想幫那位優雅恬靜的夫人……不想看到她哀愁的模樣……他想看到夫人真心的微笑……那一定很美……很美……

  阿順的言語一句句在嚴令風的腦海裡迴響,他想起莊月屏曾經是如何艷麗的綻放過——

  蘇州的鹽幫少主在她十七歲時,曾經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苦苦追求她,但莊月屏那時候高傲得不屑理人家……

  再加上她已經跟雷風堡的繼承人指腹為婚,所以那位少主才在兩個月後黯然離去;之後幾年,每逢莊月屏生日,就會有一件禮物從江南送來,直到他們兩人成婚為止。

  莊月屏的確曾經有迷倒眾生的魅力,而這位少主只是其中之一,其他還有總督的兒子、吏書大人的孫子、素來有文仙之稱的李商……

  她現在是失去了艷麗的光芒,但仍然未失去那份氣質,只是曾經的艷麗轉換成如今的成熟優雅,驕傲蛻變成懂事體貼,當她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恐怕……又會引起一番求愛的爭逐,那時候他要怎麼處置?

  嚴令風愈想愈不快,在月兒東昇後,他悄然踏著輕巧的步履來到了綺春閣。

  黑夜中的綺春閣,他料想應該是孤寂的,剛病癒的莊月屏應當是早早休息,但他卻聽到了孩子們的笑聲。

  他一步步走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那菜圃邊的棚子下,兩個孩子正忙碌的在瓦罐裡添加落葉小枝,讓溫暖的火光烈起來。火光映紅了莊月屏的雙頰,倍增嬌艷,他彷彿見到多年前,她與他激烈競馬後氣喘吁吁的嬌容,心中不由得一動。可瞇眼一瞧,見她眼波流轉的看著坐在對面凳子上的風遠揚,不禁讓他臉色一黯,疑雲頓生。

  「說起來真氣人,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姓李的不是好東西,功成名就便忘了曾經海誓山盟的妻子,輕易就答應他母親迎娶了表妹;可憐的小玉姑娘還守在破屋裡苦苦等候,以為那個姓李的會來接她,還把身上所有的首飾都當了,托人到處打探那傢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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