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在夫君的胸前,莊月屏感到一股酸意在她的體內翻湧,炙熱的液體在眼眶內聚集。多少年了,他終於願意碰觸她,願意重新給她一個機會。「令風,對不起。」她誠摯的道歉,期待他能有那麼一點點瞭解到她的懊悔。
但嚴令風只是淡然一笑,「夫人,有話私底下再說,你冷落了咱們的客人了。」
莊月屏這才收拾了感動的心情,坐直了身子,移開眼光去注意一下在場的賓客。
「啊!」她不由得低呼。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客人竟然全……全都是女的。而且,每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氣薰人,不用問也知道這些女子全都是……全都是從青樓裡來的。
嚴令風把這些女人聚集在這裡做什麼?
「你……」他是想要羞辱她嗎?
「夫人,你不跟大家打聲招呼,盡一下你作主人的義務嗎?」嚴令風輕聲提醒,將她的驚怒全看在眼裡。要是以前的莊月屏,一定會當場跟他翻臉,大罵他一頓,甚至動手傷人然後拂袖而去。
但今日的莊月屏已經改變了,她沒鬧脾氣,只是撐著顫抖的身軀站起來,嫣紅的臉龐早已轉成雪白。「謝……謝謝各位光臨敝堡,我跟我夫婿竭誠歡迎各位,請各位盡興,如有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她緩緩的坐下,刻意壓下想逃離現場的衝動,冷靜的迎視嚴令風,「這樣可以嗎?」
嚴令風在心裡為她的表現喝采,她的舉止談吐都合乎身份禮儀,但他卻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還可以,她們都是我的紅粉知己,可別怠慢了她們。」他沒忽略莊月屏突來的一僵。這女人終究是在乎他的,不是嗎?他心裡有一股得意。
「我不會的。」她咬著牙迸出話來,強忍著胸口嫉妒的酸意翻攪,壓下腦海中的失望波濤。他想讓她痛苦的確是成功了,但她那潛藏的傲氣不允許她輕易的把傷心難過表現出來。
這份淒慘的心情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得意於自己的確整到她、的確復仇了。在他這麼多的「紅粉知己」面前,她得維持一個主母的威嚴和自尊,絕對……絕對不能哭,也不能氣得失去方寸。往日的過錯她不會再犯,她不會在眾人面前讓自己丟臉,也不會讓他丟臉,這……已經是她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很好。」嚴令風驚訝於她的氣度,曾幾何時她變得如此的寬大忍讓?還是……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紅粉知己有多少?「上菜。」他清脆的拍了一下手。
沒多久,一盤盤的珍餚美味陸續上桌,撲鼻的香味陣陣襲進莊月屏的鼻腔。有多久沒嘗過這些佳餚了?記不清有多少日子,她都是以青菜、清粥度日,偶爾幾次嘗肉,都是為了要讓宇兒和儀兒享有那麼一點口福,特地省吃儉用存錢買的。
如今她有這些好東西入腹,而那兩個孩子卻無福氣享用,讓她所有胃口盡失,她也希望同他們一起分享哪!
「怎麼?這些粗劣的東西不合你胃口?」他嘲諷地道,猜不出她遲遲不動筷子的原因。
她搖頭,「這些東西……太好了,好到我……」「不想獨享」這幾個字還沒出口,嚴令風便打斷她的話。
「那就不要吃了。」嚴令風拿走她面前的筷箸,並且夾起一塊鮮美的醉雞放進嘴裡,「夫人,好久沒聽到你的琴聲了,不介意讓我們一享耳福吧?」
她能說不嗎?她漠然的點點頭,可惜地看著那一桌的好菜、好湯。
「琴就在那紗幔後,請夫人為我們彈一首助興吧!」
沒有掌聲,只有窒悶的寧靜。
在這尷尬的氣氛中,她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那紗幔,沒回頭看他的表情,卻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在呼喚,「卿雲,過來我這邊坐,讓我們好好喝一杯。」
那意思好像是在說,她這個做妻子的不願陪丈夫喝酒同歡,他只好找別的女人代替她的地位,她不敢繼續想下去,他的這群紅粉知己是怎麼看她的?
她撥開紗幔,一眼就望見了琴桌上的琴,不由得一愣……這琴是如此的熟悉……驀地,時光彷彿回到十三年前,嚴令風他娘就在這琴桌後靜靜的撫著這把琴給姨丈聽,當時他也在場;她跟大表哥、二表哥闖了進來,不悅的看著這一家和樂的景象,於是,在大表哥的催促下,她拿著姨丈送的小匕首衝上前去,一劍插在這把琴上,霎時弦斷人驚,他娘驚喊出聲……如今,琴在人不在,琴座上的劍痕卻仍十分怵目驚心。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讓她痛苦,讓她忘不了過去和他娘。可她的心底裡有一道不服輸的聲音,吶喊著她不能讓他如意。
「夫人,怎麼還不開始呢?莫非這把琴不合你的意?」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這把琴很好。」移動腳步,她坐到了琴桌前,一手按上琴弦。琴弦冰冷緊繃,就像她的身和心。
鎮定心神,她開始舞動雙手,一連串的樂音如流水般傾洩而出。
「夫人,唱個曲兒來聽聽吧!」
她無意識的張開朱唇,「風蕭蕭、夜茫茫,寒冬嚴風催雲來,遮蔽月兒增淒涼。話淒涼,東坡十年生死茫,吾生憾悔終生亡,憑欄等待夜復夜,怎奈歲月遲又緩……」
「別唱了!」隨著一聲大喝,一隻大手撥掉她撫琴的十指。「我叫你別唱了。」
她抬起頭來靜望著他的怒容,「那麼,你還要吩咐我做什麼?」
她那處之泰然的態度著實惹惱了他,他不懂她為何不鬧不哭不叫?她完全不像他所認識的小月兒?那個跋扈的小月兒躲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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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陪我喝酒。」
把她拖回座位,斟了一杯滿滿的女兒紅遞給她。「喝!」
她沒說什麼,只是舉起酒杯朝他一敬,仰口喝乾。很久沒喝烈酒了,有些嗆口,她忍不住咳了一下,又再度用雙眼對上他的,「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他瞪著她,對於她的冷靜感到十分生氣,她似乎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驕傲衝動的女人。心裡的滋味五味雜陳,他根本分不清是喜歡她的改變還是討厭。
一手攬住他最近頗為欣賞的紅粉知己——卿雲姑娘,然後戲謔地說道:「這麼久了,夫人都沒為我生個子嗣,我讓卿雲當你的妹妹可好?」
霎時,大廳裡鴉雀無聲,就連走動的僕人都停下腳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她的身上,屏息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在這許多人面前,他故意提起這種話題讓大家都知道她無法生育……哈!真是好笑,明明是他不願意跟她圓房,沒圓房的夫妻又怎麼生得出孩子來?雖然未經人事,可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的,他是打算將她逼入絕境。
「夫人,如何?」嚴令風又問。
一股氣血衝上腦門,她甜甜一笑,「娶個妹子進門就有用了嗎?你自己不爭氣,怪誰呢?」說完,她滿意地聽見週遭此起彼落的抽氣與低呼聲。
嚴令風的臉彷彿成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你說什麼?」
他生氣了。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驅使她繼續說下去,「我說……你的『兄弟』不肯合作、好好辦事,怪誰呢?」在市集裡混久了,一些曖昧的比喻她都學會了,不過,她畢竟是名門出身,話才出口,自己已滿臉赧紅。
接著,又是一陣驚訝的低喊,讓嚴令風的臉色愈發難看。
「嚴堡主哪裡是『驅動』不了『兄弟』的人呢?」卿雲姑娘好心的想打圓場,「姊姊,你是不是誤會了?」
那柔膩的語調讓莊月屏不由自主的厭惡起來,「令風,這位姑娘打哪兒來?是哪家的『閨女』呀?」
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讓卿雲的臉色倏地變了。
嚴令風哼了一聲,擁著卿雲的手臂故意縮緊,「夫人,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你未來的妹子、我的女人。」
看見他宣示佔有的動作,莊月屏的心如墜入萬丈深淵。他一點情面也不留給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羞辱她,宣佈他要娶個妓女當側室。沒有詢問她的意見,純粹只是告知而已,那她到底算什麼?
她自己倒滿一杯酒,狠狠的喝下,空腹承受烈酒,引來一陣燒灼的感覺,
「是嗎?」她嫣然一笑,淒絕的眼眸看著眼前這一對「郎才女貌」,心彷彿被萬把利刃穿過。
她又勘了一杯酒,舉杯迎向他們,「那也好,什麼鍋配什麼蓋,恭喜你,令風,你終於找到可以配得上的女人了。」
她這話聽在嚴令風耳裡令他覺得刺耳極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曾鄙視地罵他「雜種」,她的意思是「雜種」配「妓女」很登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