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早講!」她沒時間罵粗話了,連衣帶鞋跳入湖中。
「公——主——危險啊!」宋學士跪行幾步,朝著已躍入水面的霞女急喊道。
米葉文秀的臉龐學起霞女不耐煩時的皺鼻擠眉樣。「宋學士,你今兒個是怎麼了?老看走眼,有危險的人是世子王兄,我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若不是念在他從小就教她學中原話,又是王兄最尊敬推崇的學者,她肯定要學霞女那一聲咆哮吼他一句——別吵!
宋學士無暇顧及米葉的反應,一心關注著湖裡的霞女是否安然無恙,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那他如何對得起前御前侍衛總領霞雲長老友,將來入了黃土,更是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已故皇后娘娘。偏偏他也是不諳水性,即使縱身下湖,也只是多了一具浮屍,於事無補,唉!真是急死他了。
在眾人殷切注視下,湖面終於有了動靜。天色雖已昏暗,仍看得出先破水而出的人是霞女,那一張俊美如少年的臉孔,因使盡吃奶力氣而糾成個肉包子,她仰躺的胸前拖著個賽夏默然無聲的魁梧身軀。
上了涼亭,霞女先吐出不慎喝入嘴中的湖水,都怪賽夏身體大重了,這嘴巴一得空,她便開罵了——「笨!連游水都不會怎麼當番王。」
米葉呼天搶地猛喊世子王兄,試圖將他搖醒。
大家只顧著關心賽夏,全然忽略了渾身濕透的霞女,晚風一吹,冷顫得兩排牙齒猛打架。「放心,這個笨傢伙死不了的!」這麼笨的人閻王爺還不屑收留他呢!
方纔緊張不安的宋學士,臉上的歉疚一掃,專注地看著英氣勃然的霞女,低聲道:「不愧是我大漢公主!」
米葉見世子王兄久久未轉醒,心急如焚地責備霞女。「你大殘忍了,王兄愛你甚於權位,你居然狠心致他於死地,萬一世子王兄有個什麼萬一,你再也找不到一個如此愛你的人了。」她的話像利箭般刺入霞女同樣擔憂的心上。
「我不是……」不是故意,她的聲音哽在喉中。
此時涼亭裡已擠進大批救兵和御醫,連樓蘭王都來了。
「快不救世子!」
一來人拱著御醫團團圍住賽夏,內疚不安的霞女環手抱住又寒冷又失措的身子,被圍上來的人,越擠越向亭外的邊沿。
突然,又響起一聲撲通——
樓蘭王回頭一探。「發生什麼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同聲回道:「沒事!」
樓蘭王五官張揚怒眼一瞪,大聲斥道:「是誰這麼大膽敢將世子推入湖中?」
「是……霞……女……」前去找來救兵丫環,瑟縮著身子,細微的聲音幾乎連她自己都快聽不見。
是那個俠女!他拳頭緊握,一股盛怒無處可發。他真不明白,樓蘭城有的是如雲的美女,賽夏為何會獨獨愛戀那個不男不女的中原女子?
他實在氣不過,回身環視週遭的侍從,發現竟無一人的身體是濕的,於是又問:「是誰將世子救上來的?」
「是霞女!」米葉定睛注視著焦慮的父王。此刻她才感受到平時與世子王兄爭吵不休的父王,內心深藏一分不善表達的愛子之心。
「又是她!」
樓蘭王起身欲尋覓這個敗也她成也她的女主角,卻遍尋不著。
「俠女呢?」樓蘭王問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看到霞女。
只有在樓蘭王身旁的宋學士,察覺出方才眾人背後那聲響像是有人掉到湖去了,他蹲踞的身軀,抬領張望著萬頭鑽動的人群,卻找不到霞女的芳蹤。
「賽夏,咱們算扯平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靜謐的湖面傳來。
再度泅在水中的霞女,今晚已經不用吃飯了,那一湖的水早灌飽她的腸胄!
???
山村外的林間裡,火紅的落日沉到山背那頭去了。
霞女抱著空蕩蕩的肚皮,趴在鳥巢旁眼巴巴望著母鳥餵食小鳥,她的小嘴兒不由自主地隨著小鳥鵝黃色的尖喙一張一閉,好像她也品嚐到了母鳥帶回來的豐盛晚餐。
「這位兄台,請問……」
她看得入神,心無旁騖到有人出聲問話,也充耳不聞。
「這位小兄……」
啪啪啪!母鳥受到人聲的驚嚇,慌地展翅飛去,留下巢中啁啾的小鳥及霞女滿腹的怒火。
她回頭僻哩啪啦一陣潑辣怒斥。「哎——呀!你這個人真是吵死了……」霞女倏地起身,一轉身對上一堵胸牆。
哇!好寬厚的胸啊,比爹的還結實,若同他打起架來,可能吃力不討好。霞女限珠子盯著那人胸前花花綠綠的怪衣服,心裡也識時務地盤算著。
頭頂那根沖天炮,慢慢往後移動,視線裡逐一映入那人的青筋突暴的頸子,線條剛毅的下巴,緊抿的雙唇。她的視線留駐在那兩片唇上,咦,這唇的形狀怎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略想了下,仍不得其解,心想這一路往上看去,答案不就揭曉了,她何苦擠迫自己的腦子呢?
那人也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讓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不出任何的聲響,靜待她的反應。
「咦?怎麼會是你?」由於驚喜過度又要裝著不在乎狀,她只好沒好氣的責問道:「你來這兒做啥?」
賽夏一把將她抓入懷中,以雙臂環著,不讓她有脫逃的機會。
既然她愛玩裝腔做勢的遊戲,他就陪她玩。「我帶宋學士來找昔日老友霞雲長,順道來看看我的王妃。」
霞女面露疑惑。「我爹認識宋學士?」她想起那日在湖心涼亭之事來了,不過,她關心的可不是兩個老年人的久別重逢,而是賽夏真的娶了那個什麼公的女兒當王妃了,唉!都怪她爹沒遠見,從小只教她吃枇杷,沒教她彈枇杷,今兒個才會輸了人家。
「是呀,宋學士此趟前來就是想接霞前輩到樓蘭同住,安享晚年。」賽夏炯然如炬的眼眸,始終凝注著霞女的表情。
也好,該讓爹去躺躺那張她原本要偷搬回中原的大床,好好享受享受。
「那我怎麼辦?」她的心頭掠過一塊烏雲。爹他該不會想遺棄她這個拖油瓶,獨自到樓蘭去享福吧!想到在樓蘭時有吃有住還有怪怪的女人衣服穿,著實不賴,可是好馬不吃回頭草,她怎能主動提出要求呢?得想個法子讓賽夏開口才行。但——他不是說了,他是來找王妃的,怎可能會要她回樓蘭呢?她要自己別作夢了。
霞女突然沉默下來,覺得自己是個身世飄零的小孤女,即將要無依無靠,舉目無親了。
「唉,我早就說了,當鳥比當人幸福嘛!」她發願下輩子要做鳥,而且是永遠都不要長大的小鳥,不過,這時候躺在賽夏懷中的感覺也不大壞,還挺舒適的,真不想離開。
賽夏察覺霞女下意識地摟緊他的胸懷,像個極需呵護的小娃兒,他嘴角微揚,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不見得吧,當王妃也不錯哦!」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垂的眼簾,微噘的薄唇,一副委屈十足的楚楚可憐模樣。
是呀,她現在可羨慕那個什麼公的女兒呢!「可惜,我不會彈枇杷柳丁之類的水果。」下輩子如果倒楣又當了女人的話,再學吧!
「快回去見你爹吧,他就要啟程了!」別再玩了,否則她不知要自憐自艾到什麼時候?
霞女自他的懷中掙脫。「你怎不早說!」她還沒站穩就往林外奔去了。
留下賽夏怔愣的俊挺五官,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才到家門外的院子就見黑壓壓的人潮,全穿著番服,還有幾頂八人大轎。天啊,他們真要接走爹了!霞女火速衝進屋內,淚水含在眼眶,放聲大喊——「爹!」
所有的人全回過頭來注視著她,一堆花服綠褲之中,她的眼睛迷失了焦點,找不到爹的蹤影,正要再衝向臥房時——「霞女啊,你看爹穿這樣,好不好看?」
霞女險些不支倒地,原來爹也穿起番服來了。「爹——你!」她看到旁邊的宋學士含著慈祥的眼神注視著她,週遭的人,突然全蹲下去,齊聲高喊——「見過王妃!」
霞女皺著眉心,一臉不解這些人口中的王妃指的是誰呀?
宋學士和霞老爹被她的表情給逗得哈哈大笑。
兩名小丫環從半蹲的人群中走出來,手中均捧著衣物,朝霞女而來。「王妃請更衣!」
霞女被這些人搞得莫名其妙,用食指反指著自己的鼻。她看看那兩名丫環,再望向父親。「爹,她們在叫我王妃嗎?」
霞老爹笑而不答,拍拍宋學士的肩說:「看來賽夏還沒跟她說呢!」然後兩人的目光同時凝在霞女身後。
霞女正欲轉身瞧去時,突然有兩隻大手臂環繞住她,一個暖熱的胸膛貼上她細瘦的背脊。
「沒錯,你是我要娶的人,她們當然要尊稱你為王妃!」賽夏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隨著話語帶出來的氣息,呼進她的耳裡,令她不由得一陣眩然,她的膝一軟,幸好賽夏的臂膀強而有力地撐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