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祥一說完,只見會議室內一片寂然,有如大家都陶醉在無聲無影落英繽紛、芳草鮮美的幻象中。
但是,他才在一邊洋洋自得,業主中一個蓄著兩撇小鬍子、年約五十、看起來顯得老謀深算的那個先生首先提出第一個問題,「彭經理這個構想十分有趣,但是對於銷售的對象不知道貴公司有沒有一個初步構想?」
哈!我在心裡暗笑一聲。這個問題問得合情合理,但也是一箭刺中問題的核心。是啊!一個房地產案子又不是一個藝術品,如果開發出來沒有人買的話就是死路一條。
彭祥清清喉嚨,很顯然根本沒有想清楚顧客定位的問題,但是憑著他多年的職場經驗,這個小問題是難不倒他的。只見他向業主微微欠身,以一種十分優雅自在的態度說:「是的,報告張協理,在我們基地附近一共有四個類似的案子正在進行,現在已經開工的有兩個案子,另外兩個也都已經拿到建照並進行銷售了。這四個案子的銷售率至目前為止最高的是八成,最低的也有六成。由此可見這個區位的確有發展潛力。」
張協理點點頭,轉頭看看其他幾個人,面露滿意之色。
彭祥這個問題回答得好,雖沒有直接回答陳總的顧客定位問題,但是一句話已點出此區深具銷售潛力的事實,讓業主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也就從為首的陳總點了第一個頭開始,此後的每個問題就像蜻蜓點水一樣在芝麻綠豆的問題上打轉,彭祥的答案也就讓業主益加的滿意了。雙方的人馬你一言我一語的相談甚歡、
就在一陣相互恭維的虛偽之後,不知哪個不識相的竟問了這個問題:「咦,彭經理不知有沒有對這個地區的相關重大建設做過研究?高速鐵路應該有經過台中吧?不知台中地區有沒有設站?這對未來的台中地區發展應該有很大的影響吧?」
這一問,彭祥的臉竟綠了。我知道他根本壓根兒都沒想過這件事對開發案的重要性。被業主這一問,他當場說不出話來。
彭祥不像我,他天生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憑著這一張甜嘴一路平步青雲做到今天的地位。不像我是那種危機意識很強的人,又不會逢迎拍馬,不多找找資料瞭解市場行嗎?
我呢,老早就悟出來上頭一頓腳、民間大地震的道理,我八百年前就知道高速鐵路對我未來榮華富貴的影響,不但密切注意還收集了不少資料呢!別說一個小案子,在這些重大建設進行的期間不知要有多少人有油水撈,但可預知的是,只要有一個成功的案例出現,根據台灣地區不變的道理,同型的案子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冒出來,直到市場消化不良,建設公司倒了一大票為止。
我這人偏偏又是很識時務的,不要我多說話的時候我絕不會搶別人風頭,但是一旦別人有難而我又剛好幫得上忙的時候,這個順水人情我是不介意給的。
我打開我手上的台中地區相關資料檔案夾,把夾在裡面的一張我視若寶貝的高速鐵路路線圖攤在眾多男子面前。
「這就是高鐵的基本路線圖,台中地區設的站在烏日。」我不急不緩地說。
這一句話,聲音雖不大,但是有如雷貫耳上達天聽之效,五個大男人好像在這一秒鐘才忽然發現會議室內有一個我。
業主群的張協理伸手摸摸他的小鬍子,兩顆豆大的眼睛上下掃了我一遍,那目光之銳利像是要在我身上找出一點值得他紆尊降貴與我多說幾句話的理由。
唉!我在心底長歎一聲。這種事我早已經見怪不怪,這個世界雖然高喊女男平等但是仍是男權高漲,尤其是在職業場上,男人先天的優越感總是不自覺地將女人當成次等職員。
真格是職場如戰場。
張協理上上下下看了我不知幾回才轉頭問彭樣:「這位小姐是……」
我已經懶於當這種唯唯諾諾的角色,我起身拍拍身上被我坐皺的亞曼尼駱駝色毛套裝,在彭祥還來不及反應的剎那,對他伸出手。「張協理你好,我是規劃部的白薔薇,請多指教。」
或許是我落落大方的態度以及水準以上的穿著,我竟在張協理挑剔的眼光裡讀到一點讚賞。
我接著將自己檔案夾裡的資料一一在會議桌上攤開——高速鐵路路線圖、台中地區地質分析資料、台中地區捷運規劃圖,以及一些重劃區的相關資料。
「從地圖上看來,我們的案子並不在高速鐵路的影響圈內,要搭上靠高速鐵路的順風車是不太可能。不過以目前鄰近地區發展的情況看來,不只是作為住宅使用,我認為也有發展成購物中心的潛力。」
「商場?」張協理雙手環抱胸前,看著面前一堆圖表,頗有興趣地問我,「白小姐,我想聽聽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麼不同的看法。」
大型商場?這我不是瞎說的。就以基地四周幾個案子推案的出售率來說,將來這個區的商業潛力無窮,見到住宅推案成功,我第一個想法不是和一般人一樣跟進,而是想到將來這個地區的居民日常購物的問題。加上這個地區地處都市邊緣的山坡地,在這裡蓋購物中心可避開市區的塞車之苦,提供當地居民之需,並有足夠的本錢多開闢停車場給客戶。
只要商品價廉物美、停車不成問題,就算需要開三十分鐘車,顧客也會上門。
第二點,山坡地開發一直都是很受批評的,不但需要做詳盡的地質鑽探工作還需考慮到整個地區的水土保持問題。一個案子的處理不當都有可能影響到其他案子。我手上就有幾個因地下室不當開挖而影響到鄰房下陷的案子。以我手上的地質資料來看,當地的地質並不適合做太大規模的開發。目前開工的幾個案子已經快超過當地的負荷量了。
聽完我的解釋,業主除了猛點頭之外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就這樣,我沒多說一句廢話地接手穩住了大局。
這一場會議的決議是:重新考慮。
張協理對於我所說的大型購物中心提案很有興趣,除了住宅使用外,他希望我們公司能進一步考慮作為購物中心的可行性。
才送走了張協理一行人,彭祥轉頭就對著我發脾氣。
「薔薇不是我說你,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蛋的?做什麼大型購物中心?你連基地的地目都搞不清楚就亂開口,住宅區耶!又不是商業區!你提議業主做購物中心,是不是也要我們公司包辦土地變更事宜?要變更都市計劃的話,一個案子要幾年才能結案?你當我們公司可以幾年不吃不喝就靠這個案子嗎?還是你願意不支薪來義務做這個案子?」
幾年不支薪義務做這個案子我做得到,只要你彭祥保證案子做完分我一杯羹。哼!搞這行的誰不知道做土地變更是最有利可圖的事,一塊土地由住宅變成商業區,甚至由農田變成建地,就像頑石翻身變成了黃金,這中間的利潤足以讓人寢食難安。
不過算了!和彭祥這個短視近利的人是說不清的。今天一早的倒霉事已經夠多了,先是好好地在市立游泳池邊被風風火火的叫來當備胎,而後為了幫自己的上司竟還被罵得狗血淋頭。這天理何在啊!
我歎口氣把自己丟進舒服的辦公椅中。這時,罪魁禍首,那個名叫圓圓的女人,幾百年前讓吳三桂遺臭萬年而今日又連累我白薔薇變成眾矢之的的她,踩著三英吋高跟鞋,費了一早上工夫終於把妝化得一絲不苟,美美地走了進來。
彭祥,不用說,把罵我的話又一句不漏地對圓圓說了一次。圓圓張大眼睛看著我,不可置信我竟會如彭祥所說的那樣幫倒忙。
會議前泡的咖啡已經冷了,我一口喝完,那甘苦的滋味真是我心情最好的形容。我對圓圓聳聳肩,做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第二章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不該被生下來的。
但是這似乎不是我可以決定的。自從有了記憶以來,我的日子就一直在追逐中度過,也許是這樣吧,我對跑步也有特殊的感情。
我的父親是一個好看的男人,說他好看其實也是來自別人看他的眼光和說他的口氣。所有待嫁的女孩兒看到他,無論是多凶神惡煞的頓時都會變得溫柔婉約;而所有羅敷有夫的女人一談到他也是又愛又恨的居多。
父親是個溫柔謹慎的人,據他和母親吵起架時候的說辭,他這輩子惟一不夠謹慎的事,大概就是落入我母親的圈套並且娶了她。
這並不是說母親配不上父親,我的母親再怎麼說也是平頭整臉的女人,她性格剛烈,言出必行。換了在古代可能是個俠女之類的人物,可是放到二十一世紀來也就成了父親和街坊鄰居口中的潑婦。